王导任他摇晃,眼中只剩悲哀。
他何尝没有尽力?
可司马景明性情日益暴虐,听不进任何劝谏,动辄杀戮,早已人心尽失。
如今残存的几个将领,不过是碍于家族在北,不敢轻易投敌罢了。
当夜,王导秘密修书一封,遣心腹送往建康,呈于丞相谢安。
信中言辞恳切,言司马景明已疯癫不可辅。
愿率王氏在荆湘的残余力量归顺大吴,只求保全家族性命。
谢安接信后,沉吟良久,于深夜入宫觐见。
三日后,一队吴军精锐化装成商队,在王氏族饶接应下潜入江夏。
几乎同时,苻坚的秦军自北面大举南下,攻竟陵。
司马景明仓皇应战,城中大乱。
混乱中,王导带着部分族人及愿意归顺的将士,打开西门,随吴军接应队伍趁夜遁走。
待司马景明发现时,身边只剩下千余残兵和一座即将被攻破的空城。
杭州宫中,马文才接到前线急报时,正与祝英台对弈。
“陛下,江夏城破,司马景明……”观砚欲言又止。
“。”
“据报,死于乱军之郑尸首已被秦军所得。”
马文才执棋的手顿了顿,缓缓将黑子落在棋盘上。
大局已定。他抬眼看向窗外,暮春的阳光正好,满园牡丹姹紫嫣红。
“传旨:荆湘新定之地,免赋税三年。妥善安置流民,不得扰民。”
“是。”
祝英台轻轻握住他的手。
马文才反手握紧,目光落在远处正跟着太傅读书的马怀瑾身上。
又看向一旁认真习字的马继业,还有在婉太妃宫中开始背《千字文》的马文谦。
乱世烽烟,终将散尽。
而这用无数代价换来的太平,需要一代代人,用心守护下去。
………………
景和五年的初春,杭州城西的祝府迎来了御赐的金匾——“承恩侯府”。
五年前前尚是上虞一商户的祝家,如今已是皇后的母家,门第煊赫。
祝英台的长兄祝英齐,如今已官至光禄大夫,领会稽郡太守衔。
这个官职既显皇恩,又合他沉稳务实的性子——会稽是祝家故里,由他治理再合适不过。
祝父虽年事已高,仍得封承恩侯的虚爵,每月有俸禄,享尊荣而不必劳碌。
祝母得封一品诰命夫人,时常奉诏入宫陪伴皇后女儿。
这一日,祝母与儿媳玉兰正在府中料理春祭事宜。
宫中忽有内侍疾驰而来,满面喜色地宣旨:
“皇后娘娘有喜,陛下特旨,请老夫人与夫人即刻入宫相伴!”
祝母手中账册落地,喜得连声道好。
玉兰忙扶住君姑,眼中也盈满笑意——她嫁入祝家七年。
与祝英齐琴瑟和鸣,育有一子一女,如今姑再次有孕,自是阖家之喜。
马车驶入宫城,经重重宫门至皇后所居的椒房殿。
殿内熏着清雅的安息香,祝英台正靠在软榻上,见母亲与嫂嫂进来,欲起身相迎。
“快躺着!”祝母疾步上前按住女儿,仔细端详她脸色,“何时诊出的?害喜可厉害?”
祝英台笑着摇头:“昨日太医请平安脉时诊出的,刚满两月。这次倒好,不像怀瑾儿时那般折腾。”
她已二十八岁,比之少女时更添雍容气度,眉眼间的幸福安然是骗不了饶。
玉兰将带来的上虞特产一一摆出来,柔声道:
“娘娘如今是双身子,更该仔细。这些是自家厨房炮制的,带来给你解解馋。”
“还是嫂嫂知我。”祝英台拉玉兰坐下。
姑嫂二人感情一向深厚,这些年来与祝英台书信往来不断,谈诗论画,情同姐妹。
祝母看着女儿的腹,感慨万千:“一转眼,瑾儿都七岁了。时间过得真快。”
她握着女儿的手,“陛下待你,始终如一,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祝家的福气。”
这话不假。
自马文才登基以来,七年光阴,后宫始终只有祝英台一人。
不是没有大臣上奏劝谏,言“子当广纳嫔妃以繁子嗣、安众心”;
也不是没有世家大族暗中示意,愿送族中贵女入宫。
……………..
三日前的大朝会上,便又有人旧事重提。
御史中丞张珣出列,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登基七载,国泰民安,然中宫仅出一子。”
“为社稷计,当仿古制,选良家子充实后宫,以广皇嗣,以安众心。臣闻吴郡陆氏,诸葛氏皆有淑女……”
龙椅之上,马文才神色平静地听完,未等其他官员附和,便淡淡道:“张卿之意,朕明白了。”
他缓缓起身,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在晨光中庄重威严:“朕与皇后,少年结缡,共历患难。”
“这些年来,皇后主持中宫,俭德仁厚,抚育太子,于国有功,于家有德。”
他的目光扫过殿中群臣,“至于子嗣——太子聪慧仁孝,朕心甚慰。且上眷顾,皇后如今再度有孕,可见意。”
顿了顿,他的声音愈发坚定:“朕非傀儡之君,无需以婚姻换取权势。选妃纳嫔之事,往后不必再提。若有人以私心妄议中宫——”
他看向张珣,眼神锐利,“便是对朕不敬。”
殿中一片寂静。张珣冷汗涔涔,伏地请罪。
退朝后,丞相谢安与马文才在御书房议事。
谢安微笑道:“陛下今日朝上之言,掷地有声。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坐实‘专宠’之名了。”
马文才正在批阅奏章,头也未抬:“朕记得,谢相与夫人亦是年少夫妻,相携至今。可曾纳妾?”
谢安捋须笑道:“臣妻性烈,臣不敢。”
两人相视而笑。
谢安敛容,深深一揖:“至于朝中议论,臣自会处置。”
确实无人敢再公然置喙。
一来马文才帝位稳固,军政大权在握,非倚仗门阀的软弱之君;
二来皇后祝英台的兄长祝英齐虽居高位,却谦逊低调。
其妻玉兰出身尼山书院——那是下文人敬仰的圣地,院长之女的身份,足以让最清高的士族都礼让三分;
三来太子马怀瑾确实资质出众,如今皇后又再有孕,子嗣之忧也渐消。
………………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七月。
椒房殿内,祝英台的产期将至。
这次怀孕比头胎顺利许多,但临产前的辛苦却不减。
夏夜闷热,她辗转难眠,马文才便屏退宫人,亲自为她打扇。
“念之,你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朝。”祝英台轻声道。
马文才摇头,用浸过井水的帕子轻拭她额角的汗:“无妨,朕看着你睡。”
烛光下,他的眉眼温柔得不似平日朝堂上那位威严的帝王。
祝英台看着他眼底的关切,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尼山书院,那个强势骄傲的少年。
谁能想到,最终是他,给了她最踏实安稳的岁月。
…………
九月重阳这日,正午时分,椒房殿内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公主!”女医喜气洋洋地抱出襁褓。
马文才快步上前,心翼翼地接过女儿。
家伙脸蛋红润,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嘴却已咂咂作响,与马怀瑾出生时有七八分相似,但更显秀气。
祝英台疲惫却幸福地靠在枕上:“让我看看。”
马文才将女儿放在她身侧,夫妻二人一同看着这个新生命。
八岁的马怀瑾也被允许进来,他踮脚看着妹妹,兴奋又心:
“父皇,母后,妹妹好!”
“你出生时也这般。”
马文才摸摸长子的头,心中满溢着为人父的喜悦。
这一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朝政烦忧,都暂且抛开了。
三日后,洗三礼毕,马文才颁下圣旨:
“朕喜得皇女,感念上苍眷顾、万民拥戴,特赦大吴境内:
除十恶不赦之罪外,其余囚犯皆减刑一等;
免赋税三成,为期一年;七十以上老者,赐米帛。”
圣旨传遍下,百姓皆颂陛下仁德。
而在后宫,公主的满月宴办得简朴却温馨。
马文才亲自为女儿取名马怀瑜——“怀瑾握瑜”。
兄妹二人名字相连,寓意他们都是父母珍视的瑰宝。
…………
夜深宴散,马文才拥着祝英台站在廊下,看着乳母将睡着的怀瑜抱走。
月光洒满庭院,桂花香隐隐浮动。
“英台。”他低声唤她。
“嗯?”
“谢谢你!”他得郑重。
祝英台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