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洪市,“清源”行动指挥部。
房间内烟雾弥漫,王涛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金融数据。对他而言,这些枯燥的数字和代码,就是通往真相的唯一路径。
得益于省厅直接下达的最高权限指令,他绕过了所有地方程序,直接接入了汉南省金融系统的后台数据库。这是一个庞大的信息海洋,要在其中找到二十多年前的一滴水,无异于大海捞针。
“银行方面的排查没有结果。”一名年轻的警员疲惫地汇报道,“2001年的银行系统,数据电子化程度不高,很多大额现金存取记录都是纸质档案。我们筛查了湖洪市及周边三个县市所有银行网点当年的记录,没有发现与陈净及其直系亲属相关的可疑大额存款。”
这在李振的意料之郑他很清楚,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绝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去存一笔来路不正的钱。
“意料之郑”李振沉声道,“重点放在证券市场。那笔钱,他不会让它躺在银行里发霉。股市,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王涛没有话,只是将一行新的代码输入查询框,按下了回车。
这一次,屏幕上弹出的结果,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找到了!”王涛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一个证券账户!开户人:陈山。开户时间:2001年8月29日。开户地点:景山县证券公司营业部。”
陈山,陈净的父亲!
景山县,是湖洪市隔壁的一个县,距离大同村足足有上百公里。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一个山村农民,跑到邻县去开一个证券账户,这个行为本身就极不寻常,充满了刻意规避的意味。
“资金流水!”王涛立刻下令。
很快,一张详细的资金流水单被调取出来。
从2001年8月底到9月初,短短一周时间内,该账户通过三次现金存入的方式,总计入账二十八万七千元!
这个数字,与王彪交代的“将近三十万”高度吻合!
李振缓缓站起身,走到屏幕前,看着那串刺眼的数字,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证据链,闭合了。从王彪的口供,到这个异地开立的、用其父亲名字作掩护的证券账户,再到金额完全吻合的现金存入记录。
他们已经牢牢抓住了陈净财富神话的源头——一笔来自非法赌博的黑钱!
“查交易记录!”李振的语气变得森然,“我要看看,我们的陈大秘书长,当年是怎么用这笔黑钱,在股市里点石成金的!”
当那份长达数年的股票交易记录被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即便是王涛这位见惯了各种金融大鳄操作手法的专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精准!太精准了!
2001年入市,精准抄底一只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白酒股“泸州春”。
2003年,在该股票上涨数倍后的阶段性高点,全仓抛出。
随即,资金分毫不歇,又全仓买入另一只刚刚完成重组、股价在低位徘徊的地产股。
……
每一次买入,都在股价腾飞的前夜;每一次卖出,都近乎是阶段性的最高点。整个操作周期横跨近五年,从不失手,仿佛有一双上帝之眼,在俯瞰着整个股市的未来走向。
最初的二十八万,经过这几次神乎其技的操作,到2006年账户清仓时,已经变成了一千两百多万的巨款!
“这不可能!”王涛喃喃自语,他扶了扶眼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困惑,“这不是炒股,这是在按照未来的标准答案抄作业!这背后如果没有大的内幕消息支持,绝无可能做到!”
李振的眼神却愈发亮了。
“内幕交易!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他一拳砸在桌子上,“赌球,是他的原罪,属于违法行为。但这笔钱数额不大,年代久远,顶多让他仕途蒙羞。但内幕交易,就是实打实的经济犯罪!数额如此巨大,足以将他彻底钉死!”
他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一个二十多岁的山村青年,刚毕业一年,他哪来的通能量,能同时获得白酒行业、地产行业的顶级内幕消息?这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李振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道,“陈净,只是一个前台的木偶,一个代持的白手套!在他的背后,一定还站着一个或数个拥有巨大能量的‘贵人’,在遥控指挥他进行这一切!”
这个推论,合乎逻辑,也让案件的性质瞬间升级。
从调查陈净个饶经济问题,变成了挖掘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的重大腐败窝案!
“查!给我查!”李振下达了新的指令,“把2001年到2006年间,所有和陈净有过接触,并且有能力接触到这些领域核心信息的人,全部给我梳理出来!尤其是他刚当上村长前后,有谁去过大同村,有谁和他见过面,一个都不能放过!”
“清源”行动的目标,悄然发生了转移。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扳倒陈净,更渴望通过陈净这条线,钓出一条他们想象中的“大鱼”。
一张基于错误前提的调查大网,开始疯狂地铺开,试图网住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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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市,深夜,华芯项目办公室。
陈净刚刚结束一场与德国设备供应商的跨国视频会议,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项目办公室班子搭建完毕,各部门分工明确,土地审批、环评、初步设计等前期工作已经全面展开。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回家时,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种被毒蛇盯上,即将被噬咬的强烈危机福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上一世,在他被双规的前几,就是这种感觉夜夜伴随着他,如影随形。那是命运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陈净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赵季峰动手了。
他不知道对方从哪里下手,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但他相信自己重活一世磨练出的直觉。风暴已至,只是自己尚未听到雷声。
他没有片刻犹豫,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外壳磨损、功能简单的老人机。这个手机,没有智能功能,无法被定位,却是他这些年来联系自己暗中力量的唯一渠道。
他熟练地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对面没有任何声音,一片静默。
“是我。”陈净的声音压得很低,“启动‘信鸽’程序。目标,湖洪剩查一查,最近有没有省里下来的人,在打听我过去的事。记住,我只要信息,不要有任何接触,确保自身绝对安全。”
“明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男女的合成音。
挂掉电话,陈净删除了通话记录,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城市的璀璨灯火,眼神深邃如夜。
上一世,他是一只被关在审查室里的困兽,只能在悔恨中被动地等待宣牛
这一世,既然猎人已经进入了他的猎场。
那么,谁是猎物,就尚未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