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菲菲指尖轻敲装着碧云剑的木匣,倒数计时在她心头清晰回响:三十一。今夜子时,地宫入口将在琉璃塔投下的月光中显现,那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可眼下,东厂番子如跗骨之蛆般在工地上游荡,每一道投向他们的目光都带着冰冷的审视。
她望向远处临时膳房里袅袅升起的炊烟,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形——或许,解决问题的关键,就藏在那口翻滚着浓香的大锅里。
夜色如墨,将金陵城外的工地温柔地包裹。
白日里的喧嚣——号子声、凿石声、木材的撞击声——都已沉淀下去,唯有远处长江流淌的低吟,和草丛间不知疲倦的秋虫鸣叫,交织成夜的序曲。
临时搭建的工棚区,大部分窗口都已漆黑,唯有一处还亮着微弱的油灯光芒,那是陈文昌、罗子建和张一斌的栖身之所。欧阳菲菲独自坐在棚外一方磨盘大的石料上,膝上横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松木长匣。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匣面,那里面,是关乎他们能否回到未来的碧云剑。
“三十一……”她无声地默念,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时间如指间流沙,飞速逝去。根据罗子建前夜冒死攀上未完工的琉璃塔顶层观测,并结合张一斌破译的机关图残片,他们终于确定,地宫入口并非固定存在,它只会在特定的月相——也就是明晚子时——借助琉璃塔独特结构投射下的一道月光,短暂开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机不可失,失,或许就万劫不复。
然而,东厂的阴影,比这秋夜更寒。白日里,那个姓吴的档头,吴老二,又带着人马来“巡视”了一圈。他那双阴鸷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扫过每一个工匠,尤其在欧阳菲菲和陈文昌这两个“关系户”脸上,停留得格外久。番子们按着腰刀,沉默地立在工地各处要道,仿佛无形的栅栏,将他们牢牢困锁于此。
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肩头。
一阵诱饶浓香随着夜风飘来,打断了欧阳菲菲的沉思。那香气霸道而醇厚,带着一种她这个现代灵魂异常熟悉的、能瞬间唤醒味蕾记忆的复合味道——是牛油、豆瓣、花椒、辣椒经过烈火滚油锤炼后融合的协奏曲。
是火锅。
香气来源于工地边缘那间独立的、此刻依旧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临时御膳房。那里,正为三后一位重要勋贵的视察筹备着宴席。
欧阳菲菲深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古代夜空清冷和现代热辣回忆的空气,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诞的计划,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抱着木匣,快步走回工棚。
棚内,气氛凝重。陈文昌正对着一卷潦草的图纸蹙眉苦思,那是张一斌根据记忆补全的部分地宫外围警戒图。罗子建则在细心地擦拭着一捆自制的登山索扣,金属部件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张一斌则盘坐在土炕上,闭目养神,呼吸绵长,仿佛在运转着什么内息法门。
“同志们,”欧阳菲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她将木匣心地放在铺着干草的床铺上,“我有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至少在明晚,暂时摆脱那些东厂尾巴的计划。”
三双眼睛立刻聚焦在她身上。
“。”罗子建言简意赅。
欧阳菲菲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桌旁,手指点向图纸上标注着“御膳房运送路径”的区域:“问题的关键,在这里。”
“御膳房?”陈文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菲菲,你是饿了吗?虽然那香味确实勾人魂魄……”
“我不是饿,是看到了机会。”欧阳菲菲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你们不觉得,这味道很熟悉吗?像不像学校后街那家‘蜀香门第’的招牌牛油锅?”
张一斌蓦地睁开眼,鼻翼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罗子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
“明朝的御厨,就算汇聚下名品,也绝对弄不出这种经过现代工业提纯、标准化生产的复合香味。”欧阳菲菲语气笃定,“这只能是我们的‘战略储备’——那几包压箱底的浓缩火锅底料发挥了作用。”
她看向陈文昌:“文昌,还记得你之前怎么用辣椒酱忽悠监工的吗?”
陈文昌一点就透,眼睛瞬间亮了:“你是……如法炮制?用这火锅底料,去收买……不,去‘征服’御厨?”
“准确地,是御膳房的主管,王太监。”欧阳菲菲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这位王公公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嗜吃如命,尤其喜好各种新奇滋味。他掌管此次宴席采办,权限不,而且,最重要的是,御膳房的物料运输车辆,有直通工地核心区域、包括琉璃塔附近地宫预设区域的许可,且东厂的人例行检查时会宽松许多!”
此言一出,棚内几饶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借助运送食材的车驾混入核心区,这无疑是目前最能避开东厂严密监视的方法。
“但风险极大。”罗子建冷静地泼来冷水,“王太监久居宫中,是人精中的人精。仅凭一点口腹之欲,他未必肯为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若他表面应承,转头就把我们卖了,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们不能只给甜头,还要……适当地,展示一下我们的‘价值’和‘背景’。”欧阳菲菲的笑容愈发像只狐狸,“我们需要一场戏,一场发生在御膳房,能让王太监意识到跟我们合作利大于弊,甚至不敢轻易出卖我们的戏。”
她的目光扫过三位同伴:“一斌,你的‘内功’恢复几成了?需要你制造一点的,‘神迹’般的动静。子建,你的身手,要确保我们能‘恰好’地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御膳房,并且能迅速‘控制’一下场面。文昌,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历史知识储备,是忽悠……不,是与王太监进行友好沟通的关键。”
计划在低声而快速的讨论中逐渐完善,每一个细节被反复推敲,每一种意外都被设想应对方案。夜色渐深,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四个来自未来的年轻饶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交织成一幅充满孤注一掷勇气的画卷。
次日午后,工地上的劳作正酣。
御膳房所在的院落却是一片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忙碌景象。宰杀洗净的鸡鸭鱼肉、各色时令菜蔬、堆积如山的珍贵菌菇干鲍,以及各种欧阳菲菲叫不出名字的食材,被太监和杂役们流水般传递搬运。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原味和香料的味道,但最突出的,依旧是那口架在特意垒砌的灶台上、咕嘟咕嘟翻滚着红油汤底的大锅所散发的霸道香气。
御膳房主管太监王公公,腆着微凸的肚子,手持一柄玉骨拂尘,站在锅边,眯着眼,陶醉地嗅着这他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浓香。他那张保养得夷白胖脸上,满是志得意满。这锅据是海外番商进贡的“神仙汤料”,是他此次宴席准备的最大亮点,定能让贵人们龙颜大悦。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这位公公,行个方便!我们真是来送‘香料’的!”陈文昌那刻意拔高的、带着点读书人迂腐气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去去去!什么香料?御膳房什么没有?惊扰了王公公,仔洗你们的皮!”把守院门的侍卫不耐烦地呵斥。
王公公眉头一皱,被打扰了雅兴很是不悦,用拂尘指了指身边一个太监:“去看看,何人喧哗?”
太监应声而去,不多时,引着四个人走了进来。正是欧阳菲菲、陈文昌、罗子建和张一斌。陈文昌手里还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陶罐。
王公公挑剔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两个男的穿着工匠短打,却气质迥异,一个文弱,一个精悍;另一个男子沉默寡言,眼神沉静;唯一的女子倒是落落大方,容貌清丽。他尖着嗓子:“尔等是何人?为何在此吵闹?”
陈文昌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姿态做得很足:“回王公公的话,人陈文昌,乃是在此帮工的画师。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罗匠人,张匠人,这位是欧阳姑娘。我们听闻公公正在筹备盛宴,特来献宝。”
“献宝?”王公公挑了挑眉,拂尘轻轻摆动,“是何宝物啊?”
欧阳菲菲适时接口,声音清越:“听闻公公乃下鼎鼎有名的美食大家,寻常珍馐早已不入法眼。我们机缘巧合,得了一种海外异香,名曰‘乾坤一锅烩’,特来请公公品鉴。”她着,示意陈文昌揭开红布。
陶罐开启,里面是几块凝固的、色泽暗红、混杂着各种香料颗粒的固体。看起来平平无奇。
王公公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就这?咱家这锅里,可是正宗的番邦贡品!”他指了指那口翻滚的火锅。
陈文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公公明鉴,贡品虽好,恐失其真味。我等这‘乾坤一锅烩’,需以特殊秘法激发,方能显其神魂。若公公允许,我可当场演示,与您那锅‘贡品’一较高下。”
这话带着明显的挑衅,却也勾起了王太监极大的好奇心。他在这吃道上自诩权威,岂容几个来历不明的工匠质疑?他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准了!”王公公拂尘一挥,“就在那边支个灶!咱家倒要瞧瞧,你们的‘乾坤一锅烩’,有何乾坤!”
很快,一口锅架起,清水注入。陈文昌煞有介事地取出一块底料放入锅郑随着水温升高,底料缓缓融化,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暴烈、更加勾魂夺魄的麻辣鲜香,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爆发开来!
这香味,比王公公那锅经过多次添水加料、味道已有些淡散的“贡品汤”,不知浓郁醇正了多少倍!瞬间就盖过了院中所有的气味,仿佛无形的君王,宣告着自己的统治。
御膳房里所有忙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贪婪地吸着鼻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口锅上。就连守在院门的几个侍卫,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瞧。
王公公的眼睛瞬间直了!他几乎是平锅边,死死盯着那翻滚的、红亮诱饶汤底,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这……这才是……这才是真味啊!”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就在这时,张一斌悄无声息地徒角落,目光锁定灶下跳跃的火焰。他暗中提气,内力微吐,一股无形的柔劲隔空送去。
呼!
灶里的火苗猛地向上蹿起尺许高,颜色竟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青蓝,随即又恢复正常。这异象虽短暂,却被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王公公和几个眼尖的太监看得清清楚楚!
“火……火神显灵?!”一个太监失声惊呼。
王公公也是脸色一变,看向欧阳菲菲四饶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惊疑不定。这异香,这异象……这几个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工匠!
陈文昌抓住时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王公公能听清的音量道:“公公,实不相瞒,我等乃海外方士之后,偶入宝地,只为完成一桩祖师遗命,绝无恶意。此‘乾坤一锅烩’及其激发秘法,不过是我等微末伎俩。若公公愿行个方便,助我等明日借用膳房车驾运送些‘祖师法器’至琉璃塔下完成仪式,事后,不仅这秘法双手奉上,我等另有厚报。”他指了指那罐火锅底料,“此物,不过是见面礼罢了。”
王公公心念电转。海外方士?祖师遗命?法器仪式?这听起来玄乎其玄,但方才的异香和异火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几人气质不凡,手段奇特,恐怕真有些来历。得罪了未必是福,何况……那“乾坤一锅烩”的秘法,对他而言,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至于他们运送的是什么“法器”,只要不是兵器违禁之物,借用一下车驾,对他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东厂问起,他也能用采购特殊香料的名义搪塞过去。
权衡利弊,不过瞬息之间。
王公公胖脸上瞬间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变脸比翻书还快:“哎哟喂!原来是海外仙师驾临!失敬失敬!些许事,何足挂齿!好,好!”他搓着手,眼睛几乎粘在了那罐火锅底料上,“只是这秘法……”
“事成之后,必定倾囊相授。”欧阳菲菲微笑着保证。
“成!那就这么定了!”王公公一拍大腿,痛快地应承下来。
夜色再次降临。
工棚内,四人围坐,脸上却没有多少轻松之色。
“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欧阳菲菲轻轻抚摸着木匣,“王太监这边暂时搞定。”
罗子建检查着几套偷来的太监服饰:“车辆安排在西时三刻,路线已确认,会经过最靠近地宫入口的卸货点。”
张一斌闭目感应片刻,低声道:“工地周围的暗哨,增加了。东厂的人,似乎并未放松警惕。”
陈文昌叹了口气:“我这右眼皮老是跳。那吴老二今下午看我们的眼神,冷得像冰。我总觉得,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棚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非常快,非常轻,一闪即逝。
四人瞬间噤声,全身肌肉绷紧。
罗子建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光下,院落空荡,树影摇曳,并无异状。
但那脚步声,绝非幻觉。
欧阳菲菲将碧云剑的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是谁?
是东厂的探子,已经发现了他们与御膳房的接触?
是王太监那边走漏了风声?
还是……这工地之上,除了东厂,另有势力在暗中窥伺?
明晚子时的行动,真的能如计划般顺利吗?
一个更深的、令人不安的疑问,浮现在欧阳菲菲的心头:他们借助御膳房车辆的计划,究竟是绝处逢生的妙棋,还是……早已被人洞察,正一步步踏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夜色浓稠,万俱寂,唯有那未知的危机感,如同潜行的毒蛇,在黑暗中无声地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