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地宫门前,黄雀在后
地宫入口,近在咫尺。
那是在琉璃塔基座下方,一个被巧妙隐藏起来的拱形石门。石门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莲花与梵文,在众人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芒映照下,流淌着一种沉静而古老的光泽。与周围粗糙的土木砖石相比,这扇门显得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就是这里!图纸上标注的最终入口!”张一斌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用手轻轻拂去石门边缘的尘土,露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形状与碧云剑的剑格竟有八九分相似。“看!剑应该就是钥匙!”
一路奔逃的惊险与疲惫,在此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陈文昌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脸上却笑开了花:“老爷,总算……总算赶到了!我这把老骨头,再跑下去就要散架了。”
“别高忻太早。”罗子建依旧保持着警惕,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身后漆黑的通道,“东厂的狗鼻子灵得很,吴老二没那么容易放弃。快,试试看!”
欧阳菲菲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以锦缎包裹的碧云剑。剑身此刻微微嗡鸣,仿佛与眼前的石门产生了某种共鸣,淡蓝色的光晕在铭文上流转,将石门上的刻痕也隐隐照亮。她心翼翼地将剑格对准凹槽,缓缓按下。
“咔哒……”
一声轻响,机括转动,严丝合缝。众人屏住呼吸,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石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陈文昌凑上前,“是不是年头太久,卡住了?让我来!”他挽起袖子,运起他那三脚猫的功夫,用力去推石门。石门依旧沉默,宛如山岳。
张一斌眉头紧锁,再次审视凹槽和剑格:“没错啊,尺寸、形状完全吻合……难道是时机不对?或者,还需要什么咒语、仪式?”
就在四人围着石门焦头烂额之际,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腊月里的寒风,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深处传来。
“不必白费力气了,诸位‘外飞仙’。”
火把的光芒次第亮起,将狭窄的地下空间照得恍如白昼。数十名东厂番子鱼贯而出,无声地散开,呈半圆形将他们牢牢围住。为首一人,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正是那张令人憎厌的胖脸——东厂档头,吴老二。
他皮笑肉不笑地拍着手掌:“精彩,真是精彩!徒手攀塔,智破机关,还能动御厨在皇爷的宴席上动手脚,用那等……呃,‘仙家香料’放倒我不少弟兄。佩服,佩服!”他嘴上着佩服,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黏在欧阳菲菲手中的碧云剑上,“这把剑,果然神异。看来,它就是开启这前朝地宫的关键了?”
四人心中俱是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们不仅是螳螂捕蝉,身后还跟着一只耐心的黄雀。
罗子建一步踏前,将欧阳菲菲和陈文昌护在身后,冷声道:“吴档头,好手段。一路跟到这里,真是辛苦。”
“不辛苦,为皇上办差,是咱家的本分。”吴老二嘿嘿一笑,细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得意,“倒是诸位,替咱家找到了这前朝秘宝的入口,省了咱家不少功夫。现在,把剑交给咱家,或许……咱家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
他身后的番子们闻言,齐齐向前逼近一步,刀锋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宫中格外刺耳。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陈文昌眼珠一转,脸上堆起惯有的商人笑容,试图做最后的周旋:“吴档头,何必打打杀杀呢?凡事好商量嘛。您看,这地宫里有什么宝贝,我们一概不取,只求能……呃,能‘回家’。这把剑呢,是我们‘回家’的车票,用完即弃。不如,我们合作?打开地宫,各取所需?”
“回家?”吴老二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嗤笑道,“回哪个家?庭还是蓬莱?陈先生,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用这些鬼话糊弄咱家?你们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惊扰圣驾,就为了这把能开启地宫的剑,如今告诉咱家你们不要宝贝?骗鬼呢!”
他脸色陡然一沉,厉声道:“少废话!交出碧云剑,否则,格杀勿论!”
谈判破裂!
就在吴老二“杀”字出口的瞬间,罗子建动了!他并未冲向敌人,而是反手从背后行囊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用火折子快速点燃引信,猛地掷向番子们脚下。
“菲菲,老张,护住眼睛!”
正是他们压箱底的“法宝”——升级版自热火锅烟雾弹!
“嘭!”一声闷响,并非爆炸,而是极致的喷发。大量辛辣刺鼻的浓烟混合着辣椒粉、花椒粉,如同恶魔的呼吸,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白色的烟雾浓郁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其中蕴含的强烈刺激性气味,让所有吸入的人都涕泪横流,剧烈咳嗽。
“咳咳……什么妖法!”
“我的眼睛!”
“戒备!心暗器!”
东厂番子阵脚大乱,他们何曾见过这种“化学武器”?一时间,惊呼声、咳嗽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就是现在!”罗子建低吼一声,凭借着记忆和感觉,拉起身边的欧阳菲菲就往石门方向冲。张一斌和陈文昌也紧咬牙关,闷头跟上。
然而,吴老二能坐到当头之位,绝非易与之辈。在罗子建掏出“烟雾弹”的刹那,他已心生警惕,第一时间用衣袖捂住了口鼻,虽也被呛得够呛,却保持了基本的视力和行动能力。他模糊看到罗子建几人想要趁乱冲向石门,岂能让他们如愿?
“想跑?给咱家留下!”吴老二肥胖的身躯此刻却异常灵活,他屏住呼吸,内力灌注双臂,听声辨位,猛地一掌拍向罗子建的后心!掌风凌厉,带着破空之声。
罗子建感到身后恶风袭来,心知无法硬接,只得松开欧阳菲菲,拧身错步,一式军中格斗术的擒拿手反扣吴老二的手腕。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烟雾中,拳脚相交,闷响不断。罗子建的招式简洁狠辣,专攻关节要害;吴老二的武功则阴柔刁钻,掌力带着一股黏劲,更兼内力深厚,几招下来,罗子建便觉得手臂酸麻,气血翻涌,落了下风。
“罗大哥!”欧阳菲菲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成为累赘。
张一斌见状,从工具袋里摸出一把铁锤,瞅准机会,朝着吴老二的方向猛砸过去:“吃我一锤!”
吴老二听得风声,冷笑一声,空闲的左手如鬼魅般探出,屈指一弹,“铛”的一声脆响,竟将铁锤弹飞开去,震得张一斌虎口发麻,铁锤脱手。
“蚍蜉撼树!”吴老二不屑,加重掌力,眼看罗子建就要支撑不住。
就在这时,陈文昌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没有武器,情急之下,竟将怀里剩下的最后一点“仙丹”——其实就是超浓缩辣椒酱混合泥土搓成的丸子,掏出来一把,朝着吴老二的脸用力扔去:“看我的五毒霹雳子!”
吴老二虽不信什么五毒霹雳子,但见识了刚才的烟雾弹,心下也存了几分忌惮,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给了罗子建喘息之机!他猛地一个矮身扫堂腿,攻向吴老二下盘。
吴老二反应极快,纵身跃起避开。罗子建要的就是他这一下!他并非真要攻击,而是利用对方跃起的空档,一把拉起旁边的欧阳菲菲,低喝道:“走!”
四人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石门。
烟雾稍稍散去,番子们也逐渐适应,开始围拢上来。
“快!菲菲,剑!”罗子建挡在门前,独自面对重新逼上来的吴老二和众多番子。
欧阳菲菲强自镇定,再次将碧云剑按入凹槽。这一次,她福至心灵,尝试着左右拧动剑柄。
“咔嚓……咔嚓……”
随着剑柄的转动,石门内部传来了更为清晰、更为复杂的机械运作声,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石门上的莲花刻纹,竟然从中心开始,一点点亮起柔和的白光,如同被注入了生命。
“动了!真的动了!”张一斌惊喜道。
石门,正缓缓地、沉重地向内开启一条缝隙!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沧桑的气息,从门缝中逸散出来。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吴老二的眼中也爆发出极度贪婪和狂热的光芒。“阻止他们!夺剑!”他厉声尖叫,身先士卒,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目标直指还在转动剑柄的欧阳菲菲!
罗子建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迎上,与吴老二对了一掌。“噗!”他终究内力不及,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撞在正在开启的石门上。
“罗大哥!”欧阳菲菲惊呼,手下动作一滞。
“别管我!继续!”罗子建嘴角溢血,眼神却无比坚定。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
碧云剑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蓝光,将整个地下空间映照得一片幽蓝。剑身剧烈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剑鸣!与此同时,那扇开启到一半的石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开启的速度骤然加快!
门缝之后,并非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而是一片深邃无垠的黑暗。那黑暗并非死寂,而是在缓缓旋转,其中有点点星光闪烁,仿佛蕴藏着一条微缩的银河。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门内传来,吹得几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时空通道!”陈文昌失声叫道。
这突如其来的地异象,让所有人为之一愣,连凶悍的东厂番子们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吴老二眼神中的贪婪瞬间被骇然取代,但他旋即变得更加疯狂:“果然是仙界入口!佑大明!给咱家冲进去!”他试图驱使手下,但番子们面对这未知的、如同神迹般的景象,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趁着这短暂的僵持,石门已然洞开大半!
“成功了!通道打开了!”张一斌激动地大喊。
“走!我们进去!”罗子建抹去嘴角鲜血,拉起欧阳菲菲,就要迈向那片星光旋危
就在欧阳菲菲准备拔出碧云剑,四人即将踏入地宫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不是来自前方东厂的方向,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黑暗角落!
一道乌光,快如闪电,目标并非任何人,而是——欧阳菲菲手中那柄与石门机关相连的碧云剑!
“当!”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那赫然是一枚造型奇特的乌木梭镖,精准无比地击中了碧云剑的剑身!
巨大的力道传来,欧阳菲菲只觉得手腕剧痛,惊呼一声,碧云剑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而那枚乌木梭镖,也寸寸断裂。
剑身与石门凹槽的连接,被强行中断!
仿佛被掐住了喉咙,石门那璀璨的星光、强大的吸力,以及碧云剑上的湛湛蓝光,在这一刹那,骤然熄灭、消失!
地宫门前,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和昏暗,只剩下火把噼啪燃烧的声音,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出乎意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们,甚至连那只黄雀是谁,藏在何处,都一无所知。
希望之光骤然熄灭,从堂坠入地狱,不过如此。
四人僵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柄失去光华、如同凡铁的碧云剑,又看看那扇恢复了冰冷与死寂、只开启了一半便停滞不动的石门,心沉到了谷底。
东厂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吴老二惊疑不定地望向乌光射来的黑暗角落,厉声喝道:“谁?!给咱家滚出来!”
通道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戏谑的叹息。
“吴档头,你的人,办事不太利索啊。差点,就让他们真的‘回家’了。”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踱步而出。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宦官服饰,品级似乎并不比吴老二高,但身形挺拔,面容白皙清秀,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正轻轻摩挲着另一枚同样款式的乌木梭镖。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饶心跳上。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地上失去灵性的碧云剑,然后是惊魂未定的四人组,最后才落到吴老二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是你?雨……雨公公?”吴老二看到来人,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那表情混杂着惊讶、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嚣张的气焰瞬间收敛了大半,语气也变得有些干涩,“您……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雨公公的年轻宦官微微一笑,那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皇上关心报恩寺工程,特别是这琉璃塔地宫,关乎国运,特地命咱家前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看了一出好戏。”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罗子建四人,尤其是在欧阳菲菲和地上的碧云剑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几位,这‘回家’的路,看来是走不通了。”他慢条斯理地着,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现在,能否告诉咱家,你们究竟是谁?从何处来?这柄剑,又究竟是何物?”
前有东厂群狼,后有无名高手。
石门半开,希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碧云剑失落,归途中断。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而强大的年轻宦官,轻轻一指,便彻底碾碎。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