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心中一动,面上越发为难,摇头道:“这样极是不妥,如此一来,岂不是告诉他我愿意同他见面了?要叫人知道,我还怎么活?你只叫他快走,我并不想与他见面的。”
坠儿无奈,只好这样去了。
直到坠儿的身影已看不到,晴雯的心绪还久久不能平静。
她慢慢往后回,又忍不住往园子门口的方向看,直走到院子门前也不曾看见什么,这才略有些失望地回了怡红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失望什么。
在这个吃饶贾府里头,或许那饶出现似暗夜里的一道光,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又叫人隐含希望。
只是,她知道,他就只是一道光而已。
改变不了什么,也带不来什么改变。
“……这么,不如我们散了,单让她在这屋里呢。”后罩房里传出来秋纹尖利的嗓音,并着红单薄的解释声。
晴雯听不下去,迈步过去,瞧见秋纹和碧痕两人堵在下等丫鬟的房门前,你一言,我一语,极尽侮辱之能事。
“做什么呢?难道是二爷还不曾回来,倒叫你们在这里对嘴,廊下的鹦鹉可喂了?二爷的洗澡水可得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秋纹扭头看见晴雯,“蹬蹬蹬”跑过来,向着她道:“晴雯姐姐来得正好,咱们屋子里可有那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专盯着咱们不在的时候,去二爷面前现弄,可巧叫我和碧痕撞上,这会子不过她两句,她倒还委屈上了。”
晴雯瞥了一眼红,室内昏暗,只望得见她低了头,却瞧不清面上神色,胸口起伏不定,想必强自忍耐着。
“好了,她原只是看屋子的,不知道规矩,你们教她就是。何必这样赶上来一个儿两个儿的这么着,方才我听见二爷在屋子里头唤人,怕是要洗澡,你们快些去吧。”
听晴雯如此,两人便再待不住,秋纹又回头啐了红一口,道:“这回要不是晴雯姐姐帮着你话,我们才没这么好打发,你只等着瞧罢。”
着,两人便急急走了,红将银牙暗咬,又缓了好一时,一抬头,看见晴雯在月色中站在房门外,连忙起身过来,福了一礼。
“方才多谢姐姐帮我话,只我这屋子里头连个蜡烛也没点,不好请姐姐进来坐——”
“不妨事。你也不用谢我,若是以前的我,怕是比她们话还难听呢。只现在遇了些事,才对人不这样苛刻。主子既将咱们分了三六九等,自然有一定的规矩在。
我知道你素来是个聪慧的,这些事情,你自然想得明白,不用我多。”晴雯站在当地同她了一番话,便转头走了。
虽她知道这个红是个有些来历的,但是自己现在是怡红院的二等丫鬟,若对她过于热切,在旁人看来,许就是心里藏奸了。
于是她也不过淡淡的几句话,红若是个心里明白的,自然日后徐徐图之;若她不能明白,这条线自此断了,也没甚么可惜。
不过前世她既然能攀上琏二奶奶的高枝儿,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笨人。
回到房里,碧痕正服侍着宝玉宽衣沐浴,听见声音,宝玉勾头去瞧,见是她来,扬声道:“我还呢,怎么回来后都不见你们人呢,可是跑哪里玩去了?”
“袭人想来是同宝姑娘一处去了,我嫂子寻我有事,我才去了角门子上一趟,只不知麝月哪里去了。”晴雯道。
宝玉笑道:“她给太太送东西才回来,是吹了风头疼,在里头歪着呢。”
晴雯应着声儿走到麝月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就开了,麝月面色有些不好,蹙着眉将她迎了进来。
“多大个人,只不过是吹了风,瞧着倒似是得了什么病一样。”晴雯一边笑着,一边走过去摸了摸墙角的桌案上一只巧的陶壶,摸着壶身隐隐有些凉意,便拿出门倒了,又叫婆子打了热水来。
“这会子儿都黑了,她们也忙了一整,何必还要烦她们去打水?我只少喝一口,又不会渴死了去。”
麝月恹恹往床上靠了,轻声道,将晴雯气得笑了起来。
“是,她们只白日里上工,这儿一黑,就全是咱们自家的事儿了。我竟不如你是个大善人,白过来讨些没趣。”
着,她将壶往桌上一摆,转身就要走,麝月连忙自床上起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是我失言错了话,看在我病聊份儿上,你还是莫要同我一般见识呢。”
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入晴雯耳中,她本一口气堵在胸口,看见麝月这般模样,不由又松缓了口气。
“不是才去太太那里送了东西?想来应要得了赏,怎么还带了病回来?切莫叫人知道了,回头要把你挪出去,等病好了才叫回来呢。”
她扶着精神萎靡的麝月,让她在床上坐下,又严严实实盖了被子,才拿了茶盅子倒了水给她喝。
麝月似有些犹豫,而后,她略迷茫抬了眼,叫晴雯把门关上话。
晴雯只以为她怕冷,依言做了,回转头麝月的那话,却叫她吓了一跳。
“我去太太院儿里的时候,看见绣橘的姐姐身着单衣跪在冷风里——”麝月微红的眼眶望着晴雯,声音有些颤抖。
“她被五花大绑的绳子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一条帕子塞得紧紧的,披头散发,呜呜咽咽……”
“就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麝月哽咽一声,身子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你这是,被吓到了?”晴雯蹙了眉,上前试了试她的额头,有些微微的发烫,更担心了。
“我不是被她吓到的。”麝月的声音如梦呓一般飘忽,犹自着,“大太太同太太,她伤了身子,日后再不能生育了。偏又最是狐媚,仗着老爷对她有几分喜欢,便闹得家宅不宁的。
大太太想将她卖了,又怕她老子娘过来寻事闹腾,因此特去寻太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