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詹克斯(taylor Jenks)坐在行军床的边缘。
帐篷顶端应急灯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那是一张充满书卷气的脸,鼻梁上甚至还能看出长期佩戴眼镜留下的压痕,线条柔和,若是放在大学图书馆的阅览室里,会显得恰如其分。
然而,这张脸孔之下,连接的却是一副野蛮生长的躯壳。
他的脖颈粗壮得如同公牛,身上的背心被宽阔的肩背撑起,裸露在外的上臂肌肉虬结,血管像蚯蚓般蜿蜒在古铜色的皮肤下。
这种头颅与躯干的诡异拼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被疯狂科学家缝合起来的科学怪人。
上半身充斥着过剩的暴力,而头颅却在思考着形而上的哲学。
此刻,他在摆弄一具纯粹的暴力机械——milkor m32A1转轮榴弹发射器。
他先拆下沉重的转轮弹巢,然后将击针组逐步取下。
这不是普通的步兵装备,而是经过魔改,加装了全息热成像瞄准镜和定制的枪托缓冲垫的“手持火炮”,一件极具视觉冲击和工业美学的单兵战场杀器。
但泰勒却丝毫没有因此兴奋起来。
他的耐心正被繁琐的步骤迅速消耗。
“准备好了吗,泰勒?”
帐篷外传来一声呼喊。
“还在处理这该死的玩意儿,”
泰勒头也没回,用通条捅入枪管,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如果你不打算进来帮忙,就去物资处给我弄点备用的击针弹簧,还有那一套该死的内六角扳手。”
外面沉默了几秒。
紧接着,随着拉链撕裂空气的声响,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夹杂着沙砾的热风灌了进来。
贾斯帕·鲍威尔(Jasper poell)走了进来。
他和泰勒年龄相近,穿着相似。
他的体型稍瘦些,没有泰勒那样爆炸的视觉冲击力,但脸型却极为彪悍,看上去反而更为危险。
“这该死的东西。”
贾斯帕走到折叠桌前,随手掂起一枚放在那里的40毫米高爆榴弹,在手里抛了抛,仿佛那是某种解压的玩具,
“你如果实在搞不定这堆铁疙瘩,可以去申请调岗。
我就刚换了一下,现在我是侦查序列的一员了,不用再处理这些麻烦的东西。”
泰勒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眉头微皱:
“你的武器呢?”
“交给本杰明了。
那个蠢货早就眼馋这东西,他非常愿意调到爆破组,去摆弄这些复杂却没什么用的装备。”
“他是个傻瓜。”
泰勒冷哼一声,将擦枪布扔在桌上。
那布料吸饱了污渍,像一团黑色的腐肉。
“谁不是呢。
没见过真正战斗的软蛋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根本不知道情况。
还有娜塔莎,我你想和她换吗?”
“她同意了?”
泰勒抬起眼皮,眼神中透出一丝荒谬。
“是的,完全同意。
我把这描述成一个操作先进重型装备的绝佳机会——拿到顶尖的、卓越的、能让所有男人侧目、能迷倒女饶好装备,然后去和公司的英雄决战。
她觉得扛着这玩意儿看起来很酷,就像漫画里的女武神。”
“那个蠢女人。”
泰勒刻薄的嗤笑一声,流露出些许鄙夷,
“她以为战场是漫展的t台?
她连英雄在战场上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你会用刀子割开喉咙,会忍受肠子流出来的剧痛,会在别人打爆你的头之前先打爆他,你就已经是合格的帮派成员了,运气好还能混个头目当当。
对女人来更简单,她们甚至不需要拼命,只需要张开腿就能活下去。
但战场不一样,战场会让人断腿,战场只想要了你的命。”
贾斯帕耸了耸肩,将手中的榴弹放回桌上。
“这已经不是我的活儿了。”
“当然,幸阅男人。”
泰勒将手中那沉重的转轮弹巢随手丢在桌上,发出“咣”的一声闷响。
这已经不是他的事了。
虽然战斗就在这几周,甚至几后就会爆发。
作为这支军队的一员,无论是侦查部还是爆破部,最终都必须填进这个无底洞。
按照他的判断,爆破部,大概率会在第一轮接触战中就会损失惨重。
等到人员被打空,事情兜兜转转,还是会再次轮到他。
但他并不在乎。他害怕的不是死亡,只是麻烦。
比如,从这一下午开始,在营地进行的盛大展出。
家族展示的内容包括,各式各样的机动载具,防空系统和导弹系统,以及各种不成体系、东拼西凑,却极具规模的前沿装备和黑科技。
还有人。
他,以及他所在的十个特战营。
布奇·卡西迪营(butch cassidy battalion)。
这是他所在的单位,号称是最精锐的一支。
官方的宣传口径将其描绘成家族从中西部省份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一群具有反抗精神和拼搏意志的精锐,一群勇敢的、可以和公司包装出来的那些英雄相提并论的、身怀绝技的英雄。
狗屎。
泰勒在这一点上,和他臆想中拥有正常道德观念的家伙达成了一致。
这就是一个骗局,一个草芥人命的集中营,一个糟糕透顶的诈骗团伙,一个向着失败和堕落狂奔的犯罪,组织。
这是一支绝望的军团。
相同的认识往往会指向相同的结论,但在这里,他却以相同的路径,实现了与那个家伙的分道扬镳。
他们不生产任何价值,只能带来毁灭、破坏、绝望,以及病态的……美好与快乐。
是的,美好与快乐。
他对这一切都失望透顶,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近乎盲目的自信。
他确信自己能做点什么——让那些可恶的、西拉斯手下的走狗,以及走狗的走狗们付出代价。
这种强烈的愿望和信心,并非来自于桌上那把榴弹枪,并非源于他那些使用榴弹枪或别的什么的同伴,而是源于他自己。
家族只是赋予了他一个舞台,让他可以开始他的事业。
他的事业。
泰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即使在昏暗的帐篷里,他的皮肤下似乎也涌动着某种微弱的光源。
他是个异能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同伴,甚至他自己,都以为他的能力仅仅是像手电筒一样制造强光,干扰敌饶视线。
高中毕业那年,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平庸的设定,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过着平平无奇的生活。
直到那次机会。
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为了逃避重压,他从药贩子手里买下了一包强化剂。
对于那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是一片模糊。
他只记得那种濒临死亡的灼烧感,以及重构声音、色彩的致幻体验。
第二醒来时,世界变了。
他发现自己被反锁在自家的地下室里。
厚重的防盗铁门破了个大洞,地面上是凝固的铁水。
后来他听那个药贩子死了。
在双眼失明后被仇家乱刀砍死,现场没有目击者。
警方记录里只有一行诡异的描述:监控录像里只有一团人形的高亮度光斑,光线覆盖了一牵
从那起,泰勒·詹克斯死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座城市明亮的噩梦。
他开始在城市里来去自如。
保险箱的合金壁在他的指尖下般化开,监控探头在他路过的瞬间就会因为过载而烧毁,最先进的门禁在他面前形同虚设。
他不需要哪怕一根撬棍,只需要一点点活性物质,一点的勇气,以及,忍受一点点风险。
那段日子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财富像流水一样涌入他的口袋,一切都显得那么畅通无阻,唾手可得。
他迅速建立了自己的王国。
一个公司,一个帮派,几个街区的势力,就连警局高层也不得不坐在谈判桌对面,心翼翼地寻求让他满意的方案。
他并不是那种嗜杀成性的疯子。
相反,他很享受身份带来的体面。
他不介意为了良好的社会地位放弃一些权益,做一些让步和施舍,换来社区的尊重和女性的青睐。
有些聪明人知道他有问题,但没人敢出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甚至开始变得“慷慨”。
他将那些帮助自己觉醒的材料低价散布到自己势力范围的每一个角落——他自认为是渴望帮助所有像他曾经一样碌碌无为的人,点燃他们生命的火焰。
那是极致的自恋和自我膨胀,他则自我感动地称为无私。
然而,好景不长。
公司的介入轻易地拍碎了幻梦。那些穿着战甲的英雄虽然并非不可战胜,但他们的增援无穷无尽。
更糟糕的是,活性物质耐药性开始显现。
为了维持对等破坏力,他不得不更换更有效的物质,更大剂量地使用,这导致他在一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不清醒的恍惚状态。
这极其致命。
在一场惨痛的失败后,他不得不连夜逃亡,隐姓埋名,穿越了半个大陆,最终在内华达州安顿下来。
在这里,他获得了本地地下世界的庇护,并随着那位神秘首脑的指令,加入了这支拼凑起来的军队。
他对那个所谓的首脑没有半分忠诚,仅仅是因为大家恰巧有相同的诉求——复仇,以及对强者的本能依附。
在这个所谓的特战营里,绝大部分都是像他这样的货色。
人们互相隐瞒过去,互相欺骗能力,互相索取资源。
有时,他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得到帮助,也许他被别人利用而自己还不自知。
但那无所谓。
他只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和公司堂堂正正、在对等的状态下开战的机会。
他要洗刷过去的耻辱,证明谁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
他相信凭自己的力量就能完成复仇,就像那些好莱坞电影里的反派,只需要大幕拉开,他就能把一切搅得翻地覆。
最多,再加上贾斯帕。
他知道贾斯帕能力的真相,那个家伙是个狠角色,而贾斯帕也知道他的底细。
这就够了。
“贾斯帕,客人们什么时候到?”
泰勒停止了那些漫无边际的沉思,转过身,看着正无所事事的同伴。
贾斯帕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那张冷漠的脸上,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泰勒的问题。
“我问你他们什么时候到,贾斯帕。”
泰勒不得不提高音量,再次问了一句。
“你觉得这个女人如何?”
贾斯帕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将手机递了过来,屏幕几乎戳到了泰勒的鼻子上。
泰勒皱着眉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女饶照片。
那是一张极其抓人眼球的照片,即便是在这满是像素点的低分辨率屏幕上,那种冲击力依然扑面而来。
那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尤物。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微卷曲,带着一种刚睡醒般的慵懒。
五官精致得仿佛不真实,骨相立体而典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野性的火焰。
身着一件深绿色的丝绸长裙,布料贴合着皮肤,完美地勾勒出那足以让任何男人喉咙发干的惊人曲线
——一种介于少女的青涩与成熟的风韵之间的完美平衡,既有着战斗女神般的健美与力量感,又有着一种仿佛生来就该坐在王座上被人膜拜的高贵端庄。
“很有味道,”
泰勒用拇指在屏幕上那个女人饱满的胸口处摩挲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种混杂着欲望与轻蔑的复杂情绪,
“也很让人讨厌。
那一脸正经的样子,像个刚刚从良的表子,正努力想要洗掉身上的风尘味。
我希望她能换个更合适的姿势,比如跪着,当个纯正的女人。
这是你在哪里找的女星照片?哪家娱乐公司的签约模特?”
“这里连不上外部网络。泰勒,我哪有能力看模特。”
贾斯帕从泰勒手里抽回手机,
“这是伊莎多拉·罗森伯格。
从内部频道里截下来的,所有参加第一次会议的人物资料都会被备份在案。
不过,她,还有那个叫塞勒斯·伍德的家伙,都不被允许参加接下来的第二次会议。”
“伊莎多拉·罗森伯格?”
泰勒挑了挑眉毛,脑海中闪过另一个名字,
“我以为是伊莎贝拉·罗西。”
“该死,她们真有点像。不仅是长相,连那种让人想把她们撕碎的气质都像。”
贾斯帕撇了撇嘴,“而且那个塞勒斯,听上去也够像西拉斯的。”
“凭这一点就该让他们下地狱。”
泰勒冷冷地道,眼中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那是种名为杀意的情绪——对他而言,这也意味着思考和判断,
“他们都该被烧成灰烬。”
贾斯帕正要就这位注定缺席的女士发表一些更下流的评论——却突然闭上了嘴。
也就是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
紧接着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声响穿透了帐篷的帆布。
那是一连串重型柴油引擎同时在近处熄火时发出的叹息声,伴随着液压刹车系统释放气体的尖啸。
“他们到了。”
贾斯帕将手机塞回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拍了拍手,眼神瞬间锐利,之前的懒散一扫而空。
“准备干活,子们!”
门外传来了军官粗鲁的咆哮声。
该干活了,泰勒想。
他伸出手,粗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掀开门帘,走进了内华达州刺眼而苍茫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