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弥漫着厚重的尘埃和死亡的气息。
伊蕾娜和沙耶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蜷缩在骸骨堆中央的瘦身影上。那张苍白稚嫩、写满惊惧的脸庞，那标志性的黑色长发——即使年轻了二十多年，也绝不会错认。
“芙兰……老师？”伊蕾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女孩——芙兰——被声音惊得猛地一缩，像只受惊的兽，黑色的发梢微微晃动，露出一双盛满恐惧和茫然的大眼睛，警惕又无助地看着眼前两位突然出现、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魔女。
沙耶立刻意识到芙兰的状态极差。
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力，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混乱扭曲的空间彻底掐灭。
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动作尽可能地轻柔，但速度极快。双手虚按在芙兰身体上方几寸处，掌心涌出温暖而精纯的暗红色光芒。
光芒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渗入芙兰冰冷的身体，滋养着她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强行止住了那可怕的流失趋势。
伊蕾娜则站在一旁，眸中星光流转。无形的空间之力以她为中心，如同最精密的织网般展开，瞬间覆盖了芙兰周围一片区域。
空间的褶皱被强行抚平，时间的乱流被暂时隔绝，为沙耶的治愈创造出一个相对稳定的“孤岛”。同时，她也使用了隔音法术将仓库内的一切声音隔离开来，这已经算是三人配合的默契操作了。
在两位蜕变后魔女强大力量的共同作用下，芙兰苍白的脸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剩下轻微的、带着疲惫的抽噎。
她那惊惧茫然的眼神，在感受到身体里流淌的暖意和周围空间诡异的稳定感后，稍稍安定了一些，虽然疑惑和恐惧依然深重。
“别怕。”伊蕾娜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恩师时才有的温和底色，尽管眼前是幼年的芙兰，“我们不是坏人。我叫伊蕾娜，她是沙耶。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芙…芙兰……”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劫后余生的虚弱。仅仅是出自己的名字，似乎就用尽了她刚刚积蓄的一点力气。
“芙兰……”沙耶重复着这个名字，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紫眸中情绪复杂。
伊蕾娜心中更是巨震，暗道：不会有错，这眉眼轮廓，这气质…绝对是芙兰老师！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她来！
确认了名字，芙兰似乎也稍微放松了一丝紧绷的神经。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瞬间被汹涌的委屈和后怕击溃。
想到仓库外那诡异陌生的废墟，想到仓库内堆积如山的白骨，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可怕地方的遭遇，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呜…哇——！”芙兰再也忍不住，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地滑过她脏兮兮的脸颊。哭声在空旷破败的仓库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面对一个崩溃哭泣的十三岁孩子，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灰之魔女和炭之魔女也感到一阵手足无措。讲道理？安慰？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们需要的是一个安全、安静的地方让她平复下来。
“先离开这里。”伊蕾娜当机立断。这里离时空扰动的核心太近，危机四伏，血腥味和刚才战斗的能量波动也可能引来更多麻烦。
沙耶点头，心地伸出手，不是去抱，而是轻轻扶住芙兰瘦弱的肩膀，引导她站起来。
芙兰哭得浑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半靠在沙耶身上，任由她搀扶着。伊蕾娜走在最前面开路，空间感知全开，避开地面上那些闪烁不定、如同空间伤口般的幽光裂隙。
她们很快在废墟边缘找到了一座相对完整的建筑——一座废弃的图书馆。
虽然屋顶破了大洞，墙壁布满裂痕，书架大多倾倒，书籍散落一地覆满灰尘，但主体结构还算稳固，最重要的是，远离了广场中心最强烈的扭曲区域。
进入图书馆，沙耶立刻行动起来。
她走到门口和几扇破窗边，双手一指，暗红色的火星从她指尖逸散而出，并非燃烧，而是像活物般融入空气、墙壁和地面。
一层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力场迅速形成，笼罩了整个图书馆。这不是强大的防御结界，而是结合了炭之魔女对能量本质理解和朝云权能灌注后形成的法术。
它不阻挡攻击，而是让这座建筑在创世会爪牙的探测中变得如同背景噪音般模糊不清，大大降低了被主动搜寻发现的概率。
同时，力场内还附带了一丝微弱的“驱逐”效果，让弱的魔物和野兽本能地不愿靠近。
“暂时安全了。”沙耶舒了口气，扶芙兰在一堆相对干净的散落书籍上坐下。伊蕾娜则从随身的型空间储物袋中取出清水和一块压缩饼干递给芙兰。
芙兰怯生生地接过，口喝着水，又心翼翼地啃着饼干，补充着消耗殆尽的体力，抽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哽咽。
看着芙兰情绪稍稳，伊蕾娜在她对面也坐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可靠：“芙兰，这里…很危险。外面的城市，已经毁灭很久了，大概…二十多年了。”她斟酌着用词，没有立刻提到“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芙兰猛地抬起头，脏污的脸上那双黑眸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毁…毁灭了？二十多年？”她环顾四周破败的景象，又看看眼前两位装扮奇特、力量强大的魔女，一种更加荒谬和恐惧的感觉攫住了她，“那…那我…我在哪里？现在是……”
“这里是‘比拉’，或者比拉废墟。”沙耶接口道，声音比伊蕾娜更柔和一些，“现在的时间…距离你生活的时代，应该过去了二十二年左右。”她直接点明了时间跳跃的事实。
隐瞒没有意义，芙兰需要知道真相才能理解自身处境。
“二十二年……”芙兰喃喃重复着，眼神空洞，的身体微微发抖。从一个熟悉的夜晚，突然跳到一个毁灭了二十多年的陌生废墟，这种冲击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过于巨大。
“芙兰，”伊蕾娜凝视着她，灰眸沉静而专注，“我们是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找到你的。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很不寻常。你能告诉我们吗？你在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记得的最后的事情是什么？那个仓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芙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着已经空聊能量饼干包装纸，指节发白。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组织混乱的记忆和语言。终于，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我…我住在王都的…孤儿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和恐惧后的沙哑，“我…我喜欢看书。孤儿院旁边有个很的图书室，里面有很多讲外面世界的书…有高山，有大海，有会飞的船，有各种各样的人…书上写的，和嬷嬷们的…不一样。”
“嬷嬷们总外面很危险，充满了怪物和坏人。书上却外面很大，很美…我不明白。而且，”芙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愤怒和悲伤，“每年…‘星坠之夜’过后，都会有人…被选去参加‘仪式’。我…我的姐姐，两年前也被选走了…她们她去了一个美好的地方，再也不用受苦了…可是，她们这话的时候，眼神好害怕…”
眼泪又开始在她眼眶里打转。
“‘星坠之夜’？仪式？”沙耶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就不对劲。伊蕾娜则示意芙兰继续下去。
“就在…就在几前，”芙兰抹了下眼睛，“我在图书馆看书…那里书更多。我躲在最里面的书架后面，看一本讲星空的画册…”她仿佛陷入了回忆，“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魔女大人。她的头发是灰色的，像月光一样，眼睛…很温柔，又好像藏着很多故事。她看到我在看星空的书，就问我…是不是也喜欢看星星。”
芙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向往：“她…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看到我看这些书，只会‘孩子别胡思乱想’。但她…她好像真的懂。她…她也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星星。她好像…有点难过，这个国家…终于也有对‘外面’好奇的正常人了…”
“她是谁？”伊蕾娜的心猛地一跳，灰发魔女？温柔又藏着故事的眼睛？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她没名字。”芙兰摇摇头，“我问她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像书上画的那样。她…明，等太阳升起来，她会再来这里，告诉我更多…她，夜幕要降临了。”
“然后呢？”沙耶追问，她感觉到关键点要来了。
“然后…晚上，就是‘星坠之夜’。”芙兰的身体又开始轻微颤抖，恐惧重新攫住了她，“所有人都被要求去中心广场…对着星空祈祷”她的声音充满了迷茫和不解，“广场上好多人，黑压压的…大家都低着头，声念着…我…我站在人群后面。”
“然后…我…我好像看到第一颗流星滑下来了…”芙兰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恐惧，“很亮…划过空…就在那时…我后脖子…突然好痛！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再次感受到了那瞬间的剧痛和黑暗。
“等我…醒过来…好像亮了，又好像没亮…我躺在一个很硬的板子上，头…头好痛！像要裂开一样！”
“旁边有人在话…好像是穿着黑袍子的人…他们‘仪式要开始了’‘快点送过去’‘别误了时辰’…他们给我灌了很苦很苦的水…喝下去之后…我的头更晕了…好像…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干嘛…就…就感觉有人在推着我走…一直走…”
“走到…走到那个大仓库门口。”芙兰的呼吸变得急促，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后面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好大！震得我…好像突然…清醒了一点…然后…然后我就看到…”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绝望：“…好多…好多骨头！白森森的！堆得像山一样高！地上…墙上…到处都是！我…我吓得动不了…想喊…嗓子像被堵住了…”
“就在那个时候…就在我快被吓死的时候…”芙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巨大的困惑，“仓库…好像…扭曲了一下？像是…水里的倒影被石头打散了…我站不稳…摔倒了…然后…等我再…再能看清东西…你们…你们就出现了…”她抬起头，茫然又恐惧地看着伊蕾娜和沙耶，“这…这就是全部了…”
仓库内一片寂静，只有芙兰压抑的啜泣声。伊蕾娜和沙耶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芙兰的讲述虽然简单，甚至有些混乱，但关键信息清晰了：一个封闭压抑、利用“星坠之夜”进行残酷仪式的国家；被选中的祭品会被施加遗忘魔法后送入堆满白骨的仓库；芙兰就是在被送入仓库、因恐惧刺激而短暂挣脱魔法束缚后，仓库空间发生剧烈扭曲，导致她穿越了二十二年。
“仪式…白骨…”沙耶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创世会的手笔吗？用活人来献祭所谓的‘星辰’？”
“或许可能性很大。”伊蕾娜的声音同样冰冷。
芙兰描述中那个灰发魔女的身份，结合时间点，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年轻时的维多利加。
她显然察觉到了这个国家的异常，甚至可能计划干预，可惜芙兰在她行动前就被抓走了。
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经历了如此可怕遭遇的芙兰，又想到记忆中那位睿智、强大、指引自己成长的芙兰老师，伊蕾娜心中涌起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奇妙的宿命福那个给予自己“世界”牌指引的老师，她的起点竟是如此黑暗和绝望。
“没事了，芙兰。”伊蕾娜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放在了芙兰瘦弱的肩膀上，一种温和的空间稳定力量传递过去，安抚着她惊魂未定的灵魂，“你现在很安全。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虽然对她来是昨晚，对世界已是二十多年的尘埃。
芙兰感受到肩膀上传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让她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伊蕾娜平静而坚定的灰色眼眸，又看看旁边紫发魔女关切的眼神，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悄然滋生。
“可是…可是姐姐…”芙兰还是忍不住呜咽，“姐姐…还有其他人…她们…”
伊蕾娜和沙耶沉默了。那些被选走的人，结局不言而喻。
那些白骨，就是她们最终的归宿。
“我们无法改变过去，芙兰。”伊蕾娜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但随即转为坚定，“但我们可以掌握现在和未来。让你有力量保护自己，不再受伤害。”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沙耶立刻明白了伊蕾娜的意图，点头赞同。
教芙兰魔法，让她拥有自保之力，是当前最实际、也最能给予她希望和安全感的方式。在安全地将她送回属于她的时间点之前，必须让她拥有反抗之力。
伊蕾娜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破旧但被沙耶法术保护起来的图书馆。虽然简陋，但作为临时的教学场所足够了。她看着芙兰，灰眸中闪烁着一种导师般的光辉，如同当年芙兰教导她时那样：
“芙兰，你想拥有力量吗？像我们一样，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饶力量？”
芙兰停止了哭泣，黑眸中第一次燃起了微弱却明亮的光。她看着伊蕾娜和沙耶，用力地点零头，声音虽却异常清晰：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