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集：风动沙欲来
晨光刚漫过虢州城楼的青砖，双经渡已背着半旧的药篓站在城门外。随安拎着捆好的干草药，裤脚还沾着昨日收拾医棚时蹭的泥土，望着河西走廊的方向直眨眼。
“先生，这路咋望不到头？”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怯生，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的布带——那是老妇连夜缝的，里面塞了层防潮的油纸。
双经渡抬手理了理褪色的僧衣下摆，目光掠过远处起伏的沙丘：“《金刚经》‘如露亦如电’，路看着长，走起来便短了。”他弯腰从路边摘了片灰绿色的草叶，“你看这骆驼刺，根在沙下数丈，却只露寸许茎叶，活着从不在长短。”
随安把草叶捏在手里转着圈，忽然想起昨日离城时的情景。百姓们挤在城门内，老妇拄着拐杖往前挪，手里的布包塞到他怀里时还带着体温——是用油纸包好的炒面，掺了虢州特有的沙枣碎。刺史站在门楼上，手里举着通关文牒，风把他的官袍吹得猎猎响，却没像往常那样喊“送客”，只挥了挥手。
“先生，”随安追上几步，“他们前面有黑风，能把人卷到上去。”
双经渡脚步不停，指尖在药篓边缘轻叩：“《黄帝内经》讲‘八风发邪，以为经风，触五脏，邪气发病’，风本无善恶，是人自己站错霖方。”他忽然停在一处土坡前，指着地面上蜿蜒的浅痕，“你看这蜥蜴爬过的印子，遇风便往石缝里钻，万物都有避祸的法子。”
日头爬到头顶时，师徒俩在一处废弃的驿站歇脚。土坯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熏得发黑的梁木，墙角堆着些朽坏的马鞍，铜环上的绿锈蹭在手上像撒了把碎苔。随安捡了块还算平整的石板，用袖子擦了擦当桌子，把炒面倒在粗瓷碗里。
“先生，您尝尝这个，老丈婆放了沙枣，甜的。”
双经渡刚接过碗，就见远处的际线忽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压顶的沉，是那种黄沙漫过日光的浊，像有人在边泼了碗浑水。风里的味道也变了，先前还带着戈壁的干燥，此刻竟混着股土腥气，刮在脸上像有细沙在跳。
“收拾东西。”双经渡放下碗，声音比平常沉了些，“那不是云。”
随安手忙脚乱地把炒面往布包里倒，指尖被烫得直缩，却见先生正蹲在墙角，用石块垒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半尺高的石圈，里面铺着干枯的骆驼草。
“这是？”
“等会儿若风大了，就把火折子埋在这里。”双经渡往石圈里塞了块油布，“《内经》‘燥胜则干’，沙暴里最缺的不是水，是能定心的烟火气。”他抬头望了眼色，那片昏黄已漫到头顶，风卷着沙砾打在残墙上，噼啪响得像有人在扔石子。
随安忽然想起药农爹过的话，河西走廊的沙暴是活的，会顺着饶呼吸引着往肺里钻。他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被双经渡轻轻拉开。
“用这个。”先生递过来块浸湿的棉布，是刚才用仅剩的水浸的，“堵着气反而乱了心神，你且记着，不管遇什么险，先让气顺了。”
棉布蒙在脸上，带着点微腥的水味，倒真压下了嗓子眼的痒。随安看着先生把药篓里的医书用油布裹了三层，又把那本抄录《金刚经》的册子贴身揣进怀里，指腹抚过封面上磨白的“应无所住”四个字。
风忽然停了。
刚才还呼啸的声响一下子没了，连沙砾打墙的动静都歇了，静得能听见远处沙丘移动的呜咽。随安正发愣，却见双经渡往石圈里点了火，火苗在油布下明明灭灭，像颗跳动的星子。
“这是……”
“沙暴来前，风会先躲起来。”双经渡的声音透过棉布传来，有些闷却很稳，“就像人发怒前，往往先憋着口气。”他指了指驿站残存的西墙，“等会儿靠着墙根蹲，别抬头看，记住呼吸要慢，想着《金刚经》里的‘如梦幻泡影’。”
话音刚落，远处就滚来声闷雷似的响动。不是上的雷，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带着股要把一切都掀翻的狠劲。随安转头去看，只见那片昏黄已变成了翻滚的巨浪，正顺着沙丘的斜坡往这边涌，所过之处，矮矮的骆驼刺像被掐断的草茎般伏下去。
“蹲下！”
双经渡的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不轻却很稳。随安赶紧蹲在墙根，棉布外的世界瞬间被咆哮声吞没。起初是沙砾打在身上，像被无数石子砸着，后来竟有拳头大的石块飞过，撞在残墙上碎成渣。他死死闭着眼，却听见先生在低声念着什么。
不是经文，是《黄帝内经》里的句子。
“苍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
声音不高，却像根线似的，把他乱糟糟的心跳一点点拢住。随安试着按先生的放缓呼吸，吸气时数着“一、二、三”，呼气时默念“如梦幻”，果然没那么怕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撞击声渐渐轻了，风里的嘶吼也低了些。随安偷偷掀开眼缝，看见先生仍蹲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药篓斜靠在肩上，像座没被风撼动的山。石圈里的火还燃着，油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却没熄灭，那点微光在昏黄里晃着，竟让人想起虢州医棚里彻夜不熄的药灯。
“先生，”他的声音有点哑，“这风……会停吗？”
双经渡转过头，脸上蒙着的棉布已落满沙尘，只露出双清亮的眼睛：“你听。”
随安侧耳细听，风里似乎混进了别的声音，是某种植物被吹动的沙沙响，很轻，却带着股活气。
“是沙棘。”双经渡的声音里带零笑意，“沙棘丛密，风过处会绕着走，这明离绿洲不远了。”他抬手拍了拍随安的后背，“记住了，再大的风，也吹不透有根的东西。”
风还在刮，却像没了先前的凶劲。随安望着先生重新裹好的药篓，忽然明白那里面装的不只是草药，还有比沙暴更稳的东西。
这沙暴何时才会彻底平息？师徒二人又能否顺利找到那片绿洲？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