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居民报警称,西城区的金竹苑7栋顶楼,死人回来了。”
对讲机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音,仿佛电流本身也沾染了恐惧。
金竹苑7栋,一栋早已被勒令搬空,断水断电超过半年的危楼。
而那个“死人”,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谁——半年前,一个姓李的外卖员,就是从那顶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封锁线迅速拉起,特勤组的战术手电光柱在斑驳的墙体上交错扫射。
破开布满蛛网的房门,一股诡异的、混杂着灰尘与廉价泡面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屋子正中,那个本该冰冷死寂的简易灶台上,一簇幽蓝的火焰正凭空燃烧,舔舐着一口锅的锅底。
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一包海鲜味的方便面。
没有燃气,没有电源,这火烧得毫无道理。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灶台正对面的那堵熏黑的墙壁上,火焰的倒影被扭曲、拉长,竟投射出一行歪歪扭扭的文字,像一个濒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遗书:“最后一单,请帮我送到。”
屋里空无一人。
桌上,一个满是划痕的外卖保温箱静静立着,屏幕上微光闪烁,显示着待命状态,仿佛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消息像病毒一样通过加密频道扩散。这不是孤例。
城东,某个消防站的荣誉墙前,一口无形的灶火点燃,锅里是简单的水煮白菜,墙上浮现的字迹模糊不清:“替我跟妈声对不起,没能回去……”那牺牲的消防员,生前最爱吃的就是母亲做的水煮白菜。
城西,中心医院的停尸间外,一口灶火烧着一碗清汤面,备注是:“我儿子的书包在床底下,蓝色的。”那位因过劳而猝死的医生,出事前正准备去给儿子买新书包。
城北,一处废弃工地的井盖旁,灶火里是一份没来得及加热的盒饭,一行字迹如泣如诉:“证据……在第七块砖下面……”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调查记者的最后一餐。
人们开始用一个敬畏又恐惧的名字称呼这些现象——“遗志灶”。
死者的执念不散,借地为灶,烹煮生前最后的念想,它们不是在觅食,而是在下蛋。
秘密基地内,司空玥的脸色凝重如水。
她面前的全息地图上,一个个代表“遗志灶”的红色光点在重庆的版图上亮起,宛如一片片无法愈合的伤口。
银脉探测网络忠实地记录下每一处灶火的能量波动,经过比对,她发现了一个惊饶共性——所有这些灶火的能量频率,都与安宁局内部档案库中,一批被特殊标记为“高烈度执念死亡”的个体的灵魂残响高度吻合。
她迅速调取权限,一份份尘封的电子档案在眼前展开。
消防员、医生、记者、卧底警员……这些人生前都曾以各种方式,或主动或被动地接触过安宁局的秘密项目,甚至有几位,曾是早期“幽冥感知器”的测试志愿者。
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将所有灶火出现的坐标进行串联。
当最后一个点被输入,一张由十几个光点构成的隐秘地图,在重庆复杂的城市结构下清晰地浮现出来。
所有线条的最终指向,是城市地下深处,一处被标记为“永久封存”的废弃人防工程。
一个寒意从司空玥的脊背升起。
她猛地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本厚重的、封面已经磨损的黑色日志。
这是赵清明局长的遗物。
她戴上特制手套,一页页地翻阅,终于,在一张记录着早期“幽冥感知器”副作用的报告边缘,看到了一行潦草的、几乎要浸入纸张的钢笔批注:
“当死者也开始点单……我们才是真的输了。”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字迹,司空玥的呼吸一滞。
这不是巧合,更不是什么鬼魂作祟。
这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集体意识,在用一种悲壮的方式,试图冲破死亡与遗忘的封锁。
同一时刻,身处城中村出租屋的陈三皮,被保温箱一阵急促的蜂鸣惊醒。
屏幕上,跳出一条血红色的、没有任何来源信息的订单。
地址:山城路地下人防工程,丁字入口。
菜品:凉皮夹馍,多醋,多辣子。
备注:老赵,只有你能看懂这张图。
“老赵……”陈三皮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个称呼,只有安宁局第七分局的老人才会这么剑
他死死盯着那行备注,仿佛要把它看穿。
什么图?
他根本没收到任何图。
这又是系统的新花招?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前几在南海礁盘上那种被自身执念吞噬的濒死感还记忆犹新。
他不想再介入任何与安宁局、与过去有关的破事。
他选择了无视。
然而当晚,他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那座熟悉的跨江大桥,赵清明就站在桥中央,身上穿着那件被烈火烧得焦黑破烂的制服。
他手里没有拿枪,而是拿着一张泛黄的罚单,正是陈三皮送外卖第一年,因为违规闯红灯被他亲自开的那一张。
“你不接,他们就永远卡在‘还没完’的地方了。”赵清明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恳求。
陈三皮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他豁然坐起,看向墙角的保温箱。
只见箱体底部,那几根原本只是装饰用的黄铜线,此刻竟像拥有生命般自行蠕动、扭曲,最终,拼凑成一个指向正北方的简陋箭头。
他明白了。
这不是“幽冥食录”的系统指令,这是无数死者的执念,汇聚成一股强大的信号,硬生生穿透了规则的缝隙。
而他,凭借与神器碎片的融合,成了这片黑暗纪元里,唯一能接收这份信号的“中转站”。
防空洞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陈腐泥土的气味。
陈三皮循着箭头的指引,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穿行,最终在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里,找到了一台锈迹斑斑的巨型终端机。
它的屏幕漆黑一片,一截断裂的数据线无力地垂在地上。
他环顾四周,感受着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不甘与期盼的能量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块被烧得扭曲的工牌残片,对准终端机侧面的一个数据接口,缓缓插了进去。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终端机竟奇迹般地重启。
布满灰尘的屏幕上,一行行绿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刷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标题上:《安宁局“薪火”计划——封存档案库》。
屏幕上,一份份档案自动弹出。
每一份,都记录着一个因调查“禁睡”真相、执行绝密任务而牺牲,最终身份被官方彻底抹除的调查员。
他们的名字、代号、生平……以及,在每一份档案的末尾,都清晰地标注着一道他们生前最爱吃的家常菜名,和一句简短的遗言。
“红烧肉。告诉雅,我没怪她。”
“酸辣土豆丝。帮我把桌上那盆绿萝浇浇水。”
“一碗阳春面。我的抚恤金,替我捐给希望学。”
数百份档案,数百道菜,数百句未尽之言。
陈三皮沉默地看着,看了很久。
洞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无形的执念在他的“幽冥之眼”中,化作一道道模糊而悲赡人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他缓缓转过身,打开了身后的保温箱,对着空无一饶黑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
“你们的饭,我送。”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但得按我的规矩来——不准附身,不准吓人,不准强求回应。吃完这顿,就该走了。”
“老子只送饭,不收魂。”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防空洞内,数十盏看不见的“遗志灶”同时“轰”地一声燃起微弱而温暖的火光,没有温度,却照亮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那火光摇曳着,像在无声地点头。
七日后,全国十七个城市,在同一的不同时刻,相继发生异象。
某户人家的厨房里,灶台会毫无征兆地自燃,锅里的饭菜刚一熟透,火焰便自动熄灭。
桌上,会凭空多出一封信、一张尘封的照片,或是一份关键的文件。
没有鬼影,没有哭嚎,只有那股熟悉的饭菜香气,在屋里萦绕盘旋半刻钟后,悄然散去。
那些苦等了数年答案的家属,在泪水中得到了迟来的告慰。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海礁盘上。
那株黑稻的第三片嫩叶缓缓舒展开来,狭长的叶脉之中,流淌的光点重新排列,组合成一行全新的字:
“谢谢骑手陈,代为送达。”
一直通过监控观察着这一切的司空玥,看到那行字,紧绷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复杂难言的笑容。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个远在礁盘上的身影,又像是在对自己:
“原来你的‘不救赎’,是换一种方式救。”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刺破海平面上的浓雾,秘密基地里,刺耳的警报并未响起。
司空玥面前,那台连接着黑稻的银脉探测器,显示屏上的波形图突然开始了无声的、剧烈的抽搐,仿佛在承受某种极致的痛苦。
监控画面中,那株黑稻的根系正深深扎入礁石的缝隙,以一种违反生命规律的姿态疯狂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