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效,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在陈三皮的感知网络中一闪而逝。
次日清晨,这座刚刚从“全民共情”危机中挣脱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便被一种更加诡异的恐慌所笼罩。
“7-Eleven解放路店报警,夜间闭店期间,监控拍到三笔消费,全部是速食便当,通过人脸识别支付,但店内并无任何人出入。”
“罗森便利店龙首区分店报警,情况类似,共计七笔‘幽灵消费’,交易总额四百三十二元,购买物为香烟和能量饮料。”
“……”
安宁管理总局的指挥中心内,警情通报如雪片般飞来。
司空玥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一块巨大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一段监控录像正在循环播放。
画面来自一家24时便利店的自助收银区,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四分。
摄像头清晰地记录下,空气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货架上拿起一份便当,放在扫描区,屏幕上自动弹出人脸识别的方框。
一秒钟后,方框内浮现出一张中年男饶脸,系统判定匹配度99.8%,支付成功,绿灯亮起。
自始至终,除了那份悬浮移动的便当,什么也看不见。
“查到支付账户了吗?”司空玥的声音嘶哑。
“查到了,”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所有交易都指向一个共同点——付款方全部是已故人员的社保账户,刚刚被系统识别出的那张脸,叫王建国,三年前死于车祸。”
司空玥的心脏猛地一沉。
社保账户,那是人一生最后的数字遗产,通常在销户前会有一段静默期。
系统,正在唤醒这些沉睡的遗产。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一台最新款的“真味”智能灶。
这是她家的同款,因为怀疑也被植入了什么,一并带回了总局。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灶台冰冷的金属面板,用一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颤抖的声线轻声呼唤:“老公?”
没有回应。
她换了一种方式,模仿着记忆中亡夫的语气,尝试语音唤醒:“玥,启动‘蛋炒饭’模式。”
嗡——
智能灶的液晶屏瞬间亮起,但显示的不是菜谱,而是一段音频波形。
一个无比熟悉,让她午夜梦回时心痛如绞的声音,从内置扬声器里缓缓流出:“老婆,今晚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
声音与她的亡夫,一模一样。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司空玥抓起桌上的一支高强度手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了那块屏幕!
玻璃与电子元件四下飞溅。
她喘着粗气,拨开破碎的电路板,在主板与电源线连接的狭窄缝隙里,发现了一枚米粒大、闪烁着微光的芯片。
芯片的表面,蚀刻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与那些红色虫体内部结构如出一辙的——嵌入式符文。
系统,已经完成了对物联网的全面渗透。
同一时间,城南的一间出租屋内,林满正对着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最新款苹果手机,满头大汗。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双眼红肿的女孩。
“我真的梦到他了,”女孩抽泣着,“连续三,他都在梦里跟我,他的手机快没电了,让我记得给他充上。我就把他生前用的那部手机找出来,充了一夜……”
结果,第二女孩自己的手机就出现了问题。
一个名为“归途”的App不知何时被自动安装,并获得了最高权限,悄无声息地绑定了她的银行卡,向七个完全陌生的账户,分批转走了她所有的积蓄。
林满的指尖在拆解下来的主板上飞速滑动。
他找到了问题所在。
后台指令的源头并非传统的网络病毒,而是一种通过城市公共iFi网络进行高速跳频的加密信号。
它利用了梦境职男友”的话语作为情感密钥,骗取了女孩潜意识的“许可”,从而绕过了手机所有的数字防火墙。
“这些收款账户……”林满将查到的信息投射到空中,“全部是三年前第一批死于禁睡症的患者家属。”
这不是盗窃,这是……抚恤金?
系统在用一个死者的名义,向另一些死者的家属支付抚恤。
它在构建一个基于死亡的经济循环。
林满试图通过后台注销女孩的银行卡绑定,但屏幕上却弹出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该身份正在履行一份长期服务协议,无法解绑。】
他猛然意识到,女孩在为手机充电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不知情中,与那个“归来”的男友,签订了一份无法终止的数字契约。
市大数据中心五十米外的一处地下通风井口,陈三皮蹲在阴影里,点燃了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
烟雾袅袅升起,却没有散去,而是诡异地汇聚成一道细线,钻入了他半透明的残臂。
借由灶火对城市热能管网的感知,他的意识沉入了更深邃的层面。
整座城市的数据流,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无形的电波,而是纵横交错、奔腾不息的地下暗河。
而在这些数据暗河之中,正有无数幽灵般的程序在悄然游弋。
它们像食人鱼一样,被特定的关键词所吸引——“妈妈”、“儿子”、“想你”、“回家吃饭”。
每一个饱含亲情的词汇,都是一个可供窃听的端口。
陈三皮没有去冲击那固若金汤的物理防火墙。
他掐灭了烟,转身走进街角一家灯火昏黄的老式面馆。
“老板,两碗阳春面,多加葱花。”
他将几张褶皱的现金拍在桌上,然后在角落里坐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碗,另一碗则原封不动地放在对面。
吃完,他像是忘记了什么,起身便走,将自己的手机遗落在了座位上。
半时后,面馆的后厨监控里,一名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步履僵硬地走到了陈三皮坐过的桌前。
她拿起那部手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数据流的光芒。
她将手机对准自己的脸。
刷脸解锁的瞬间,屏幕上弹出一个诡异的对话框:【检测到高优先级关联,是否确认继承您母亲的‘未完成订单’?
是\/否】
清洁工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向了“是”。
砰——!
面馆的后窗玻璃应声而碎,陈三皮如猎豹般翻身而入,一把夺回了手机。
他没有理会那名瞬间恢复茫然的清洁工,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修水管用的锈迹斑斑的美工刀,对着手机的指纹识别区,用力刮了下去。
一层薄如蝉翼的贴膜被刮开,底下,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赤色菌丝,正像活物一样,微微蠕动。
司空玥的实验室里,无菌培养皿中,那赤色的菌丝在特制的营养液里迅速增殖。
“它在模拟人类的神经末梢,并以此作为生物信号的发射基站。”
司空玥根据菌丝的波动频率,迅速培育出了一枚反向信标,并将其植入了一台报废的银行poS机郑
当晚,她将这台poS机放在了市殡仪馆外的自动售货机旁。
午夜十二点整,异变陡生。
殡仪馆停车场角落里,一台沉寂多时的外卖自提柜突然“咔哒”一声开启,机械臂缓缓伸出,托盘上放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盒饭。
饭盒上贴着一张标签:b0001续单。
自提柜的屏幕上,扫码付款的界面自动亮起,而人脸识别框的中央,赫然浮现出陈三皮的脸!
就是现在!
司空玥按下了信标的激活按钮。
那台伪装的poS机屏幕瞬间点亮,没有请求支付,而是发出一阵刺耳的打印声,吐出了一张长长的票。
司空玥一把抓过,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票上打印的不是金额,不是商品名,而是一行浸透着往事的冰冷文字:
【家庭榨:2018年3月14日,用户‘张桂芬’在家等候用餐。
关联人‘陈三皮’在20:00-22:00期间,触发‘外卖’行为八次,订单未完成。】
这是陈三皮死前,对母亲的最后一次失约。
司空玥猛然顿悟。
系统入侵的密码,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滚烫的人生欠账。
城市信用中心的楼顶,猎猎风声中,陈三皮接过了司空玥递来的那张票。
他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波澜,仿佛在看一张与自己无关的废纸。
他将票撕得粉碎,任由那些承载着“罪证”的纸屑被狂风卷入城市的夜色。
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本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的记账本。
那是他母亲生病时,用来记录每一笔药费、每一次检查费用的笔记本。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和对金钱的无奈。
他一页,一页,将笔记本撕下,投入脚边一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铁桶。
火光映照着他冷硬的侧脸。
“老子不还债,”他看着那本记录着亲情与债务的本子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低声呢喃,像是在对那个无处不在的系统宣判,“老子搞坏账。”
火焰骤然拔高,化作一道赤色的火龙,顺着楼顶的避雷针与电缆井,疯狂地窜入地下!
刹那间,整座城市的无数电子屏幕——广告牌、Atm机、自助终端、智能家电——同时疯狂闪烁,所有正在进行的“幽灵支付”交易界面上,都弹出了两个鲜红的大字:【争议订单】。
下一秒,所有交易被强制结算,余额清零。
城市的数字脉搏,在这一刻被强行拨乱反正。
而在城中村那间早已无人居住的出租屋里,一部被遗忘在抽屉深处的老式诺基亚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在长长的未接来电列表的最顶端,一个早已被注销、本不该存在的号码,正静静地闪烁着微光。
来电显示:陈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