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后,寒风卷过黑龙江玉泉镇老营村,刮在人脸上像刀子。闵政南站在那三间显眼的大砖瓦房前,青砖灰瓦在村落里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气派。
他没推那扇自家漆色尚新的院门,目光落在门楣上方那块深红底、鎏金字的牌匾上——“一等功功臣之家”。落了些灰,边角挂着点蛛网,在凛冽的空气里静默着。
他抬手,指尖似乎只是在那牌匾上轻轻一拂,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那沉甸甸的牌匾便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院门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两个原先悬挂匾额的锈蚀钉痕。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承载了太多复杂记忆的院落,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寒风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蜿蜒的土路尽头。
又过几后,上海,愚园路。
一栋毗邻街道、带着独立院的四层老洋房静立其间,闵政南推开那扇厚重的、带着铜环的院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院内,岳父林翰文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棉袍,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正拿着把修剪花木的大剪刀,心翼翼地在几盆越冬的耐寒植物前比划。岳母苏文瑾系着藏青色的围裙,在一旁端着个簸箕,准备接住剪下的残枝。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抬起头。
“姑爷?”林翰文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剪刀,扶了扶眼镜框,脸上旋即露出温和的笑意,“回来了?”
苏文瑾更是立刻将簸箕放到一旁的石凳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亲切地迎了上来:“政南回来了呀!快,快进屋!外头冷飕飕的!”
“爸,妈,我回来了。”闵政南走进院子,顺手带上院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文瑾连连道,“雨兰在厂里呢,星龙上学去了。我这就出去买点菜,晚上好好吃一顿。”她着就要解围裙。
林翰文笑着摆手:“快去,快去。政南,来来来,进屋陪我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他招呼着女婿,又转头对屋里扬声道,“我给雨兰打个电话,让她早点回来。”
闵政南点点头,跟着岳父走进洋房客厅屋内铺着暗红色的木地板,家具是旧式的西洋款式,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壁炉里虽然没有生火,但室内比外面暖和许多,弥漫着一种书卷气和家的安宁。
林翰文走到角落那部老式拨盘电话旁,熟练地拨了个号码。等待接通的间隙,他回头对闵政南笑了笑:“这丫头,一听你回来,准保坐不住。”
电话很快接通了。
“雨兰啊,是我。”
“……”
“政南来了,刚到家。你看……能不能早点回来?”
听筒里传来隐约提高了音调的女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爸!政南回来了?我……我这边安排一下,马上就回去!”
“你看,我吧。”林翰文笑着挂上电话,对闵政南无奈又宠溺地摇摇头,“一听你回来了,工作都撂下了。来,姑爷,坐,尝尝我新得的茶。”
闵政南在沙发上坐下,接过岳父递来的白瓷茶杯,茶汤清冽,香气袅袅。翁婿二人简单地聊着,多是林翰文问些路上的见闻,闵政南挑些能的应答,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没过太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林雨兰裹着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脸颊被冷风吹得微红,呼吸还有些急促地出现在客厅门口。她看到安然坐在沙发上的闵政南,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担忧与喜悦交织。
“政南!你……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吧?”她几步走到近前,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
闵政南放下茶杯,站起身,很自然地伸手拂去她肩头落下的一丝灰尘,嘴角牵起一点温和的弧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少。”他顿了顿,看着她因匆忙赶回而略显凌乱的发丝,问道,“你在上海这边,发展得怎么样?要是太次了,可不校”
林雨兰闻言,微微扬起了下巴,眼中恢复了平日的自信与干练:“商业可是我的强项。服装厂已经走上正轨了,成衣反响很不错。”她显然不想多谈工作,话锋一转,“好了,不这个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买菜!”着又要转身。
“哎,雨兰,”林翰文叫住她,“你妈已经去了。”
林雨兰脚步不停:“我妈买的肯定是本帮菜,清淡。我去买点肉,再找找有没有卖东北酸材,给政南做几个家乡菜。”
闵政南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眼里笑意深了些:“行,去吧。”
傍晚六点,色早已暗透。洋房的餐厅里,吊灯洒下温暖的光晕。厚重的木质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既有苏文瑾准备的腌笃鲜、油爆虾、四喜烤麸等地道的本帮菜,也有林雨兰后来添上的红烧肉、酸菜粉条和一道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材料炖的东北乱炖。香气混杂在一起,奇异却又和谐。
闵星龙已经八岁,穿着校服,虎头虎脑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又忍不住好奇地瞄着坐在对面的父亲。
闵政南从随身带着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布包里,实则从空间里,一件件地往外掏东西。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各式各样在这个年代极为稀罕的玩具——一个装着微观城堡、一摇就雪花纷飞的透明水晶球;一把做工精致、能发射软木塞的转轮手枪模型;几个造型奇巧、上了发条就能自己走动的铁皮机器人;还有几盒色彩鲜艳的积木,还有一个绿色按下就可以一跳一跳的青蛙。
他将这些东西推到儿子面前:“星龙,给你的。”
闵星龙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张成了“o”型,想伸手去摸,又有些怯生生地看向母亲。
林雨兰笑着点点头:“爸爸给的,拿着吧。要谢谢。”
“谢谢爸爸!”家伙这才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拿起那个水晶球,心翼翼地摇晃着,看着里面漫飞舞的亮片雪花,满脸惊奇与欢喜。
苏文瑾端着最后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情景,脸上笑开了花:“哎哟,这么多稀奇玩意儿,我们星龙可高兴坏了。”
林翰文也笑眯眯地看着外孙,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给闵政南面前的杯子斟上,又给自己满上,然后举起杯:“好了,人都齐了,菜也齐了。来,政南平安回来,是家里的大喜事。咱们,开饭!”
“开饭喽!”闵星龙抱着水晶球,激动的道。
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灯光下,杯盘交错,笑语晏然。林雨兰不断给闵政南夹菜,低声询问着他爱吃的口味。苏文瑾则忙着照顾外孙,时不时和林翰文几句闲话。闵政南坐在其中,听着家饶唠叨和孩子的嬉笑,感受着这久违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他那惯常冷峻的眉眼,在氤氲的热气里,也终于柔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