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航程都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气氛中度过。陆文清的伤势恢复良好,已经可以自如活动,只是肩头筋骨还需时间将养。他借着在甲板有限活动的机会,仔细观察着这艘“海龙号”和船上的船员。
船体保养得不错,但一些细微之处,比如某些舱门特殊的加固方式、甲板上几处不易察觉的、似乎是用来固定武器的基座,都隐隐印证着他之前的猜测——这绝非一般用途的船只。船员们各司其职,沉默寡言,彼此之间交流很少,纪律性颇高,但陆文清能感觉到,他们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以阿彪为首,大约三四个人,眼神凶狠,举止粗野,对他们(尤其是沈如晦)明显不怀好意;另一派则似乎更听从三爷的命令,包括那个送饭的年轻水手,态度虽然疏离,但至少没有明显的恶意。
而三爷,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船长室里,深居简出。陆文清只在一次傍晚偶然遇到他在甲板眺望夕阳。三爷见到他,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谈的意思,但那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这种被蒙在鼓里、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让陆文清极其不安。他必须弄清楚三爷的真正意图,以及这把钥匙背后隐藏的秘密。否则,即使到了槟城,他们也可能是刚从狼窝出来,又入虎穴。
这深夜,估摸着大部分船员已经歇息,海上只有值班了望的水手。陆文清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舱房。他必须冒险去探查一番,目标——三爷的船长室。
“海龙号”的布局并不复杂,他白已默默记下。他如同鬼魅般在昏暗的船舱通道中移动,避开偶尔传来的鼾声和梦呓。船长室位于船尾楼,门口无人看守,这本身就显得有些异常。
他贴近门缝,仔细聆听了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声息。他尝试着轻轻推了推门,门竟然没有锁!
心中疑窦更深,他深吸一口气,闪身而入,随即轻轻掩上门。
船长室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朦胧。房间比他们的舱房宽敞许多,陈设却同样简陋,一张床,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一个锁着的柜子。书桌上散落着一些海图和航海日志。
陆文清的目光第一时间被书桌上一件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打开的木盒,盒子的材质、颜色,尤其是边缘那独特的莲花缠枝雕刻,与他那个藏着钥匙和密信的紫檀木盒,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尺寸似乎略一些!
他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三爷也有一个类似的盒子?他和顾长钧,或者顾长钧的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快步走到书桌前,心地拿起那个木海盒子是空的。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摊开的海图上。海图上,从他们获救的孤岛到槟城的航线上,被用红笔清晰地标注出来。但在航线附近的一个无群礁区域,被人用更粗的红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那个岛礁……陆文清仔细辨认着海图上的名字和坐标,瞳孔骤然收缩!那里被称为“血礁”,以暗流湍急、礁石密布着称,是航海者的噩梦。三爷为何要特别标注那里?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快速翻阅桌上的航海日志。日志记录着日期、航向、风速等常规信息,字迹工整有力。但在最近几的记录末尾,都会有一行字,似乎是某种代号或暗语:
“货已接到,品相完好,略有瑕疵(指陆文清的伤?)。风向顺遂,预计五日内抵港。”
“老鼠不安分,需严加看管。”(老鼠?是指阿彪他们吗?)
“故人之物重现,不知是福是祸。旧债未清,新局已开。”
最后一行字,让陆文清背脊生寒!故人之物,无疑指的是那把钥匙!旧债?新局?三爷果然知道很多内情!他救他们,并非纯粹的侠义心肠,而是牵扯到某种过去的恩怨和未来的谋划!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陆文清将海图和日志恢复原状,正准备退出船长室,目光无意中扫过那个锁着的柜子。柜子的锁孔样式……似乎和他那把钥匙的齿纹……
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心头!他立刻掏出贴身珍藏的钥匙,比对了一下锁孔。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形状和复杂程度,竟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这把钥匙,不仅能打开排水渠的锁,也能打开这个柜子?这柜子里,又藏着什么秘密?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尝试开锁的瞬间,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正朝着船长室走来!
糟了!被发现了!
陆文清心中大骇,立刻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房间狭,唯一的床底似乎可以藏人。他毫不犹豫,如同狸猫般滑入床底,屏住了呼吸。
几乎在他藏好的同时,船长室的门被推开了。两双脚走了进来,一双穿着布鞋,步履沉稳,是三爷!另一双则是厚重的皮靴,步伐鲁莽,是阿彪!
“三爷!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事?”阿彪的声音带着不耐烦。
三爷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走到了书桌前。油灯的光线被他的身影遮挡,床底下的空间更加昏暗。
“阿彪,”三爷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提醒过你,不要动那三个人。尤其是那个女人。”
阿彪哼了一声,语气蛮横:“三爷!兄弟们在这海上漂了这么久,都快淡出鸟来了!好不容易碰到个像样的娘们,还是个落难的,玩玩怎么了?再了,那个姓陆的,我看他就不像普通人,带着那么把古怪钥匙,谁知道是什么来路?不定是条子(警察)的探子!”
“他的来路,我自有分寸。”三爷淡淡道,“那把钥匙……关系重大,不是你我能觊觎的。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你给我安分点!若是坏了我的大事……”三爷的语气陡然转冷,虽然没有明威胁,但那瞬间弥漫开的寒意,让床下的陆文清都感到心惊。
阿彪似乎也被震慑了一下,语气软了些,但依旧不甘:“三爷,不是我不听您的。只是……‘那边’最近催得紧,要是知道我们顺手带了几个来历不明的‘货’回去,恐怕……”
“那边我自会交代。”三爷打断了他,“做好你分内的事。看好他们,但别碰他们。尤其是那个女人和孩子,少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出去吧。”
阿彪悻悻地应了一声,脚步声沉重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三爷一人。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陆文清在床底,能听到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许久,三爷才缓缓站起身,吹熄了油灯,也离开了船长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船舱内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陆文清在床底又潜伏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心翼翼地爬了出来。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衣。
刚才的对话,信息量巨大!三爷似乎在执行某个“那边”的任务,而他们三人,被三爷视为“货”?而且,三爷明确知道钥匙的重要性,并且在保护他们(至少暂时),对抗着阿彪的恶意。
但这保护,绝非无私。三爷口中的“旧债新局”、“关系重大”,像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前路上。
那个被红笔圈出的“血礁”,三爷与“那边”的关系,阿彪的虎视眈眈,以及这把神秘钥匙背后牵连的未知秘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危
南洋已近在咫尺,但他们真的能平安抵达吗?就算到了槟城,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陆文清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舱房,看着在睡梦中依旧蹙着眉头的沈如晦和念雪,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希望之舟,正驶向一片布满血色暗礁的未知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