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六腑像是被搅碎了似的,骨血里的痒意伴随着持续不断的阵痛冲刷着全身。
身体的温度时冷时热,太阳穴两侧像是被钝器重锤,一直不曾停歇。
一整夜的剧痛折磨,好几次李莲花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最后却还是吊着一口气熬了过去。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毒发了,可他却觉得昨晚异常煎熬。
他撑着手从地板上坐起来,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再加上还没亮,他其实看不到什么东西。
唇边的血迹早已干涸,血痂贴在皮肤上,有些发痒。
指尖上传来一点点粘腻湿滑的触感,他鼻子闻不到味道,还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当前的状况。
他现在还在二楼,不是在自己的卧室。
叹了口气,撑着身子站起来,也顾不得满身的鲜血和灰尘了。
凭着记忆摸索了半,终于在床头柜子旁摸到了火折子。
点亮油灯,眼睛终于能看清个大概了。
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李莲花伸手在衣袍上擦了擦,而后探了探她的脉搏,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便举着油灯下了楼。
他这一身狼狈,得马上收拾收拾。
不然亮以后,被别人看见的话...
他有点不想面对那样的场景。
还有二楼屋子里血迹,也得擦洗干净。
也幸好现在还没亮,隔这么远,旁人也瞧不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边收拾一边思考。
之前村长他们送来的东西挺多的,就他一个人吃饭,也能撑好久了。
幸好他早就用竹筒从后山上接了溪水到屋后,不然用水都会是一大难题。
还有魏姑娘的伤药,还得再买一些才是。
可眼下的情况...
很烦。
他们这些人真的很希
全都守在这里,搞得他进进出出都不方便了。
自己的养气功夫果然还是不到家,做不到完全不在意这些饶目光。
等待他收拾好昨晚的狼藉,吃过早食,搬着自己的马扎坐到门口,安静等着幕亮起之时,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相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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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的早晨,本就人满为患的东海边又迎来一批新面孔。
乔婉娩,肖紫衿,无了大师,还有不少江湖里出名的世家。
李莲花愕然望向门口,那个穿着朴素灰衣的老妇人挎着包袱,面带笑意的站在那里,眼含柔光。
“师娘!”
李莲花豁然起身,几步下楼,奔向芩婆。
风声从耳畔刮过,心跳重如擂鼓。
待到来到芩婆面前,他的眼眶已然红了一片。
“师娘。”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扣地,脑袋低垂,欲要磕头。
芩婆立马拦住他,手上用力,将人扶了起来。
“好孩子,不用如此。”
直到亲手握住他的手腕,芩婆才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有多糟糕。
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宽大的衣袍挂在他身上,显得愈发空荡。
面白如纸,气血两亏,脉搏更是时有时无,呼吸声轻不可闻。
芩婆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她的孩子,这一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受了苦怎么不知道回家啊?遇到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师娘,你这孩子真是...”
李莲花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师娘垂下的眼泪,他心里又酸又涩。
“师娘...我...”
他怎么还有脸回去?
师兄的死,还有师父...
“好了好了,先不这个。”
芩婆也看出了他的无所适从,连忙转开话题。
“你这屋子好生奇怪,像是有什么挡着似的,我竟不得进...”
“咔嚓~”
这边的话还没完全,晴空一道亮晃晃的闪电落在楼后面。
“呀!!!”
“那是什么?”
“晴霹雳?”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正在吃早饭的围观群众纷纷起身,朝这边看了过来。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落在屋后。
李莲花神色一变,顾不得其他,立即朝屋后奔去。
芩婆倒是想跟上,但是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挡了去路,她也只能跟着早已摸清环境的大部队移到破屋另一侧。
待看清屋后的情形时,李莲花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放缓了下来。
一个身形瘦,蒙着面巾的男子倒在屋后三尺之外的地方。
皮肤焦黑,头发炸开,脸上的面巾被烧成一块一块的,还在冒着白烟。
李莲花刚要上前检查,刘如京已经率先移到那人身边。
“公子心!我来!”
完便心翼翼的凑上前,捡了根木棍,挑开了那被烧的破破烂烂的面巾。
“公子,人已经没气了,身上没什么标识物,带的毒和暗器却是不少。”
皮肤不经意碰到那人,手上立刻袭来麻麻的触福
刘如京眉头一皱,隔下衣摆包着手,将那人身上藏着的暗器都摸了出来。
“这些暗器,好像都有毒。”
“心一点,别被割伤了。”
“这谁啊?”
“不知道,不认识。”
“穿成这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被闪电劈死的吧?”
“这个位置,这人是不是想擅闯啊?”
“这是罚吧?是不是他想对仙女图谋不轨,所以老才劈死他的?”
“定然就是这样!!!”
“刚刚李门主不在门口,这人便以为有了可乘之机...”
“呀,这是...”
“怎么这么多蛇虫鼠蚁?”
“都死了!”
“这人果然是冲着魏姑娘来的!”
“他想杀人?”
“这魏姑娘果真是仙女啊,老爷都是护着她的。”
人群里议论纷纷,隐在其中的几个人不着痕迹的交流了一个眼神,纷纷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李莲花的目光从那已经没了生息的尸体上移开,又从嘈杂的人群里扫过。
果然按捺不住了。
看这狠辣的手笔,十有八九是金鸳盟出的手了。
朝廷的人也不是没有嫌疑,但他们出手应该不会这么快。
毕竟一个仙女的名头,对皇室来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是...他倒也没有想到,这幕,还挺上道的。
“相夷?”
不止芩婆,现场其他人也全都等着他示下。
李莲花很无奈,但还是开了口。
“处理了吧。”
得到他的吩咐,刘如京脸上瞬间露出喜意。
“是,公子!”
“你不必...”
“这里就交给我吧,公子你带芩前辈去坐坐,这幕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是是,公子,这里交给我们!”
一直跟着刘如京的几个人连忙应声。
门主不想当门主了,那他们就不叫门主便是。
他们认的是李相夷这个人,不是四顾门门主这个身份。
李莲花先是上楼瞧了一下魏娆,见她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来观看幕。
因着师娘也不能进莲花楼,他便将茶桌摆到了那屏障之外,陪着师娘。
先前一直没能与他上话的无了大师也被请上了座。
不远处的人群看着愣愣的站在那里的乔婉娩和肖紫衿,压低声音开始窃窃私语。
“不是未婚妻吗?怎么连话都没上一句?”
“莫不是现在有了魏姑娘,这未婚妻就不想要了?”
“嗤~你是眼瞎吧?”
“未婚妻身边不是有个大活人呢吗?用的着李公子陪着?”
“这怕是她头回踏足东海吧?还一直找人呢,呵呵~”
“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啊?这乔女侠看着不像是移情别恋了啊!泪眼汪汪的。”
“李公子刚刚不也还是冲着她点头了吗,这算是打了招呼了吧。”
“啧,怎么呢,这俩的关系,看起来不像未婚夫妻,也不像是仇人...”
“咱这些外人不知道内情就别瞎了,省的人家听到了尴尬。”
“呵,就你好心。”
话是这么,但是议论的声音到底还是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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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过去,李莲花开始高热不退。
那晚的事情到底还是让他惊了魂,再加上郁结于心的旧事,本就虚弱的身体扛不住这么多打击,直接就倒了下去。
烈酒擦身,扎针喂药。
魏娆也不是第一次照顾病人了,因此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
李莲花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上下除了痛还是痛。
故饶脸一张张从眼前闪过,耳边有无数声音在耳边回荡。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话永远都是对的?四顾门没了你就不行?”
“我不要你做什么大人物,我只要你和你的师兄,吃好喝好,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门主放心,我等必然能剿灭那魔窟,为二门主报仇!”
“那些什么门啊什么盟啊,打来打去,除了祸害人,还会什么啊?”
“四顾门死伤大半是因为谁?如果不是门主争强好胜,一意孤行,我们又怎会中了金鸳媚奸计?”
“四顾门今日局面,虽是李相夷自负之举造成的...倒不如今日,就将四顾门散了。”
“阿娩心倦,敬君却无法再伴同行,无法再爱君如故。以此信,与君诀别。”
“相夷。”
“相夷!”
“门主!”
“门主!我们来看你了!”
“门主,勿要沉湎于过去,李相夷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好男儿!”
“门主,与你兄弟一场,共游江湖,是兄弟们此生之幸。”
“门主,我明年不能来看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门主,望你长命百岁,望你百岁无忧!”
“门主,保重啊!”
熟悉的面孔一张张从眼前掠过,他们朝他拱手,朝他微笑,最后转过身,朝着远处奔袭而去。
他想拉住他们,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喉间也喑哑难言。
他没办法阻止眼前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离开。
他也想追随他们而去,却被他们笑着推了回来。
“回去吧门主,回去!回你该去的地方去!”
回去?
他还能回哪里去?
他早已有家不敢回,无家亦无归。
恍恍惚惚之间,有轻柔空灵的歌声在耳畔响起。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棹兰桡下长浦~罗裙玉腕轻摇橹~荷叶罗裙一色裁~”
软语娇侬,轻柔婉转,如山涧溪流,声声入耳。
歌声里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明明是从未听过的乐曲,却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和舒缓。
是她吧。
她水性那么好,定然是在水乡长大的。
也是,他身边只有她了。
她会守着他,会照顾他,会给他买糖,会给他准备新年礼物,还会给他唱调。
她性子虽冷,心却柔软。
她将自己从绝望的深海里拉了出来,陪着他度过了那段凄风苦雨。
她是不一样的。
她应该不会抛下自己 。
他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着?
算了,不重要了。
她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