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省公安厅办公大楼,厅长办公室里。
祁同伟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指间夹着一根尚未点燃的香烟。
关于中央督导组空降汉东的消息,他比王政知道得更早。
高育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同伟,山雨欲来。”
祁同伟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督导组的到来,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政治大洗牌即将来临。
对于别人来,这或许是灭顶之灾。
但对于他祁同伟而言,这潭水越混越好。
只有水混了,他才有机会摸到那条最大的鱼。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四处打探消息。
而是让秘书将近年来所有已经归档的重案要案卷宗,全部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越是风雨飘摇的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要做的,是把自己手上的牌,一张一张地梳理清楚,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桌上的卷宗堆积如山。
祁同伟的目光,在卷宗上缓缓扫过。
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档案袋上。
档案袋很薄,上面只简单地写着“故意杀人案”。
他随手抽了出来,里面只有寥寥几页纸。
案情很简单,故意杀人,而且人证物证俱在,事实清楚。
最终判决:死刑,缓期两年执校
很正常的判决。
祁同伟的目光继续向下,落在了执行记录上。
然后,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执行记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该犯人因在狱中表现良好,且查出患有严重疾病。
于入狱后第四年零八个月,获准保外就医。
保外就医?
一个背负命案的死缓犯,不到五年,就出来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他不是刚出校门的愣头青,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里面的水,深不见底!
一个死缓犯,想要通过“保外就医”这种方式提前出狱。
需要打通的环节,从监狱到医院,再到司法审批,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这背后,必然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操控着一牵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这只黑手极有可能就藏在公安系统内部!
因为,启动保外就医程序的关键一环,就是需要当年办案单位出具一份犯人情况明。
没有这份明,后续的一切都是空谈。
祁同伟的手指,死死地捏着那份薄薄的卷宗。
这件事,如果被新来的督导组挖出来……
他这个公安厅厅长,就算跟此事毫无瓜葛,也难逃一个“失察”之罪。
这将在他光鲜的履历上,留下一笔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污点的问题。
这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
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如川大包,玩弄法律于股掌之上!
必须要彻查!
祁同伟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礼貌的声音。
“给我接省高院,陈清泉院长。”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
来人正是汉东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陈清泉。
陈清泉曾是高育良的秘书,算起来跟祁同伟是标准的老相识。
“同伟,这么急把我叫过来,出什么大事了?”
陈清泉脸上挂着一贯的和煦笑容,语气里透着几分熟稔的随意。
祁同伟没有话。
他只是转过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个牛皮纸档案袋。
陈清泉有些疑惑地走过去,拿起了那份薄薄的卷宗。
“故意杀人案?”
他嘀咕了一句,随手翻开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祁同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观察着陈清泉表情的细微变化。
陈清泉看得很快。
几页纸的内容,他一目十行就扫完了。
然后,他将卷宗轻轻放回了桌上。
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透出一种见怪不怪的淡然。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甚至还笑了笑。
“嗨,同伟,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搞得这么严肃。”
“就为这个?”
“一个死缓犯,保外就医了而已。这种事又不是现在才樱”
他拉开祁同伟对面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姿态很是放松。
“句不好听的,在以前那个年代,这种操作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要手里的权力够硬,别一个死缓,就是死刑立即执行的,都有办法给你捞出来。”
陈清泉端起桌上的茶杯,发现是凉的,又放下了。
他咂了咂嘴,继续道。
“当然了,现在是规范多了,程序也复杂了。”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总有空子可钻,总有办法可想。”
他看向祁同伟,一副“你我都懂”的神情。
“同伟啊,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有些事,水太深,没必要非得一竿子插到底。”
“真要搅浑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事儿,既然卷宗都归档了,就让它过去吧。”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得了?”
陈清泉的这番话,得语重心长,句句都是“为了你好”的姿态。
祁同伟听完却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他缓缓走回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死死地锁定了陈清泉。
“陈院长,完了?”
陈清泉被他这气势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完了。”
“好。”
祁同伟字字千钧。
“那现在,听我。”
“第一,你这种事以前常见。没错,我承认。”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中央督导组是来干什么的?就是来查我们以前那些‘常见’的事!”
“第二,你水深,我比你更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但正因为深,才要把里面的王八都给我捞出来晒晒太阳!”
“不然,淹死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祁同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卷宗被震得跳了一下。
陈清泉的身体也跟着一颤。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祁同伟的语气愈发凌厉。
“你,此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告诉你,此事不能有!”
祁同伟几乎是地吼出了这句话。
“我的公安厅,我的人辛辛苦苦抓回来的死刑犯,不到五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这是在打谁的脸?”
“这是在打我祁同伟的脸!是在打我们整个汉东公安系统的脸!是在打法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