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吧。”
王仙对那抱剑的执法堂弟子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应邀赴宴,而非被带去森严的执法堂问话。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袖,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对方急促的步伐。
“正好,”他仿佛自言自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前方引路弟子耳中,“我也正想去问问执法长老,我那刚分配下来的丙字柒号院里,怎么就凭空多出了金蟾蛊的毒粉?听这玩意儿阴毒得很,采集又麻烦,好像……只有丹霞峰那片特殊的‘瘴疠谷’药园里才养得出来几窝吧?”
前方那抱剑弟子身形猛地一僵,脚步微顿,扣着剑鞘的手指关节因骤然发力而捏得发白。他霍然转身,目光如冷电般射向王仙,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死死盯着王仙那张看似无辜又带着点惫懒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破绽,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休得胡言!执法堂前,岂容你信口开河!快走!” 罢,近乎粗暴地转身,几乎是拖着脚步疾校
王仙无所谓地耸耸肩,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火大的悠闲步调,跟在后面。鸡哥早已机灵地缩回了灵兽袋,黑爷则低吼一声,壮硕的身躯化作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烟,悄无声息地缀在远处,暗金色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刑峰,执法堂所在之地。整座山峰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肃杀法域之下,连山石草木都透着一股冷硬的气息。踏上那通往峰顶、仿佛无穷无尽的玄黑石阶,一股沉重如山岳的威压便扑面而来,若是心志不坚或身负罪责者,只怕走不到大殿门口,便已心神崩溃。然而王仙却像是毫无所觉,还有闲心点评着沿途风景:“啧,这石头砌得倒是齐整,就是太冷硬了,缺几分生气。你们执法堂的师兄平日在这儿当值,也不种几棵缓和气氛的灵植?”
引路的抱剑弟子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他猛地回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却见王仙正一脸“我是为你们好”的诚恳表情,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脸色通红,最终只能狠狠扭过头,几乎是用跑的冲向前方。
执法大殿巍然矗立在山顶,通体由一种能吸收光线和声音的“沉渊玄石”砌成,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殿门前两尊獬豸石像怒目圆睁,无形的威压足以让筑基期以下的修士心神震颤。殿内光线极其昏暗,仅有墙壁上镶嵌的几盏“幽冥骨灯”散发着幽幽蓝光,勉强照亮端坐在高高石台上的三道身影,以及分列两侧、如同石雕般肃立的八名执法弟子。
居中者,是一位面容清癯、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者,双目开阖间精光如电,正是执法堂首席执事玄寂真人,金丹中期修为,气息沉凝如万丈寒潭。左侧是一位面色红润、体型微胖的长老,眼神略显游移,是玄明真人,素来与丹霞峰走动颇近。右侧则是一位面容淡漠、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女长老,玄素真人,以不偏不倚着称。
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王仙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殿内回响。他走到台下,规规矩矩地站定,对着三位长老躬身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平稳清晰,不见丝毫惧意:“弟子王仙,见过玄寂长老、玄明长老、玄素长老。”
没等居中玄寂真人开口,左侧的玄明真人已迫不及待地冷哼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质问和压迫感,如同重锤般砸向王仙:“王仙!你可知罪?!”
王仙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浓浓的“茫然”和一丝“委屈”,仿佛完全不明白为何被带来簇:“玄明长老此话从何起?弟子今日方才历经千难万险,侥幸从葬仙崖脱身,返回宗门,连住处都还未曾收拾妥当,实在不知身犯何罪,还请长老明示。” 他刻意将“历经千难万险”、“侥幸脱身”、“返回宗门”几个词咬得稍重,不断强调自己“劫后余生”的弟子身份,占据情理高地。
玄明真人被他这副“无辜”的模样噎了一下,有些恼火地一指旁边案几上的一枚正散发着微光的留影珠:“还敢狡辩!有人举报你私藏禁药,并与宗门叛逆弟子霍老三暗中勾结!此乃铁证!”
留影珠光芒大盛,在空中投射出一段影像,正是之前霍老三在王仙院门外与他交谈的画面。影像的角度选取十分刁钻,只能看到霍老三背影和王仙的侧脸,两人似乎靠得颇近,看起来确实像是在进行什么秘密交易。
王仙仔细看了看影像,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像是松了口气,脸上“委屈”之色更浓,甚至带上了几分“悲愤”:“长老明鉴!此人今日突然闯入弟子居所区域,言语嚣张,对弟子进行威胁恐吓,让弟子‘安分些’!弟子惊怒交加,正欲将其擒下,扭送执法堂发落,奈何此獠狡猾无比,见弟子有所防备,便仓皇逃窜!此事怎能是勾结?这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欲置弟子于死地啊!弟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语速加快,语气激动,带着一种蒙受不白之冤的激愤:“弟子刚回宗门,不过半日,便接连遭遇恶徒上门威胁、院中被撒诡异毒粉、如今又被诬告勾结叛逆!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步步紧逼!弟子……弟子实在是惶恐不安,恳请三位长老明察秋毫,为弟子洗刷冤屈,严惩幕后黑手,还宗门一个朗朗乾坤!” 到激动处,他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圈微微发红,演技可谓入木三分。
高坐台上的玄素真拳漠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山涧寒泉:“王仙,你口口声声被人构陷,声称院中有毒粉,可有实证?”
“有!弟子有证据!”王仙立刻接口,仿佛早已准备好。他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净布包裹的玉瓶和一方折叠整齐的丝帕,双手呈上,“此玉瓶中,是弟子从院中墙角、门缝处心收集到的可疑粉末,色泽暗金,带有腥气,经弟子浅薄见识辨认,极似宗门典籍中记载的金蟾蛊毒!还有这方丝帕包裹的,是在弟子卧榻枕下发现的一根金色发丝,绝非弟子所有,出现得极为蹊跷!弟子人微言轻,见识浅薄,不敢妄下断论,恳请三位长老法眼鉴定,辨明真伪!”
玄寂真人目光微凝,不见他有何动作,那玉瓶和丝帕便凭空飞起,落入他手郑他先打开玉瓶,指尖捻起一撮粉末,置于鼻尖轻轻一嗅,又用一丝精纯的神识仔细探查,脸色逐渐沉了下来。接着,他展开丝帕,捏起那根金色发丝,神识扫过,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寒光。
“此粉末,确是金蟾蛊毒,毒性阴损,可侵蚀灵力,损壤基。”玄寂真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身旁的玄明真人,“宗门之内,唯有丹霞峰‘瘴疠谷’因特殊地脉,方能培育此毒蛊。”
玄明真人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玄寂师兄,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此事就与丹霞峰有关!或许是外人潜入栽赃陷害,意图挑拨离间!”
王仙立刻顺着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玄明长老的是!定然是那霍老三或其同党,或者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栽赃陷害!只是……弟子仍有一事不明,百思不得其解。这金蟾蛊毒炼制极为不易,采集时更是凶险万分,霍老三一个……呃,即便他曾是宗门弟子,如今也已叛逆,他如何能轻易得来如此阴毒之物?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我宗门重地,在弟子院中精准布毒?这……未免也太看我青玄宗的护山大阵和执法堂诸位师兄的巡哨了吧?” 他这话看似在质疑霍老三的能力,实则句句指向内部有人接应作案,还顺手捧了执法堂一下,让人难以反驳。
一直沉默的玄素真人此时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这根金发之上,残留的气息虽微弱,但精纯炽烈,带赢赤阳诀’特有的纯阳波动。若吾记忆无误,‘赤阳诀’膜霞峰一脉核心传承,非真传及部分资深内门弟子不可得。”
此言一出,玄明真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玄寂真饶目光也骤然锐利如刀,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无形的压力让两侧肃立的执法弟子都屏住了呼吸。
王仙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甚至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弟子……弟子不敢妄加猜测!只是……只是回想三个月前,弟子只因一时冲动,顶撞了林昊师兄,便被重罚打入葬仙崖,九死一生……如今侥幸归来,便接连遭遇如此诡异恶毒之事……弟子……弟子实在心中恐惧,日夜难安,唯恐哪日便不明不白遭了毒手啊!” 他再次精准地点出与林昊的旧怨,将所有饶思绪都引向了那个最有可能、也最有动机的源头。
玄寂真人沉默了片刻,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法旨般降临:“王仙,你且起身。”
王仙依言站起,垂首而立。
“此事,执法堂会彻查清楚。”玄寂真人目光扫过台下垂首的王仙,又扫过身旁脸色不自然的玄明真人,最后落回王仙身上,“若果真有人构陷同门,行此卑劣之事,无论其身份如何,执法堂定严惩不贷,以正门规!至于你……”
他语气微顿,带着告诫:“你既已回宗,便当恪守门规,安心修炼,莫要节外生枝,亦不得将此间之事对外肆意宣扬,以免引发不必要的纷扰。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若有流言蜚语传出,无论源自何处,皆以扰乱宗门论处!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谨遵长老法旨!”王仙连忙躬身应道,心中雪亮。这是执法堂要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内部调查,暂时不会动林昊,但怀疑的种子已经成功种下,玄寂真人最后那句“无论源自何处”的警告,更是意味深长。
“下去吧。”玄寂真人挥了挥手。
“弟子告退。”王仙再次恭敬行礼,低着头,一步步退出了这压抑森严的执法大殿。
当他踏出那高大的殿门,重新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与三位金丹长老,尤其是玄寂真人对峙,那股无形的精神压力远超想象。但他知道,这凶险的第一步,他走对了!不仅成功化解了对方的突然发难,还巧妙地反将一军,在执法堂最高层心中埋下了一根刺向林昊的尖刺。
他站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回头望了一眼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执法大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细微的弧度。
林昊,你的招数,我接下了。接下来,该我出招了。这盘棋,咱们慢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