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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估船没有开火,没有降落,甚至没有靠近大气层。

它只是悬在同步轨道上,像一颗冰冷的、银白色的新星。然后,它投下了三道光柱——不是攻击光束,是某种全息投影,分别落在“净土”、铁砧镇、水库避难所的上空。

投影里是同样的画面:一个巨大的、精确到数点后六位的平。

“净土”控制室里,凯文盯着实时传回的图像:“它在扫描三个社区过去七年的所有数据——资源消耗、生产效率、人口增长率、幸存者情绪波动曲线……然后把数据量化成‘效率值’,放在平左盘。”

平左盘开始下沉,压得很低。

“右盘呢?”韩青问,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变成银色,正用绷带死死缠住手腕。痛觉正在消失,这让他更警惕——瑟兰的格式化是渐进剥夺,从边缘感官开始。

“右盘是……”凯文调出瑟兰文字的翻译,“‘理想瑟兰化文明模拟值’。意思是,如果我们三年前就接受格式化,删除情感模块,现在的效率应该是多少。”

平右盘缓缓上升,停在比左盘高47%的位置。

一个冰冷的合成音响彻三个社区上空,不是研究者的声音,是更古老、更不容置疑的音色:

“地球文明,情感模块导致效率损失47%。第一项测试:在24时内,将效率差值缩至20%以内。”

“方法不限。超时或差值扩大,将启动格式化程序。”

地下空间里,苏瑜胸口的七彩种子剧烈搏动。

她“听到”了三个社区的回应——不是语言,是情绪频率:

“净土”的孩子们感到恐惧,频率是颤抖的d调;

铁砧镇的老周愤怒地砸铁砧,频率是暴躁的降b调;

水库的老人跪在堤坝上祈祷,频率是悲凉的E调。

还有韩青——他的频率正在变得平滑、单调,像被抹去颤音的琴弦。纳米单元已经侵蚀到肩膀,他的心跳稳定在每分钟72次,一分不差,那是瑟兰标准生理参数。

“队长……”李峰想给他注射止痛剂。

韩青推开针管:“省着。等我完全转化,这药能救别人。”他转头看向苏瑜,银色已经蔓延到下巴,“你有什么计划?”

苏瑜的手按在管风琴上:“效率差值……不只是数字。瑟兰在逼我们做选择——是牺牲情感换取效率,还是……”

“还是证明情感能创造瑟兰无法理解的‘另一种效率’。”林守拙接口。老人正在整理一堆泛黄的笔记,“艾欧留下的记录里提到过这种测试。瑟兰母星每隔千年会对边缘文明做一次‘文明健康度评估’,效率是唯一指标。”

他翻到某一页,念出上面的瑟兰文字:“‘效率是文明的体温计,但不是诊断书。’”

地面传来震动。

不是攻击,是“效率改造”——铁砧镇的投影下,几台银白色的装置凭空出现,开始自动改造镇子的防御工事:将那些充满个人印记的铁艺围栏,替换成标准化的蜂窝状合金板;把孩子们画着彩色太阳的墙壁,刷成反射率最高的纯白色;连老周珍藏的、女儿照片所在的铁盒子,都被标记为“非必要装饰物”,建议移除。

老周用身体挡在铁盒子前:“这是老子的家!你们懂什么叫家吗?!”

投影里传出平静的回答:“家是生存单元。装饰品降低注意力集中度11%,建议移除以提高工作效率。”

与此同时,水库那边传来紧急通讯:堤坝被标记为“结构冗余度过高”,瑟兰装置正在拆除多余的加固层,要“优化材料利用率”。

独眼女人在矿山咆哮:“它们要封掉三号矿道!那条矿道的产出只占总量8%,但矿工们喜欢在那里休息聊——‘非生产性社交时间’必须取消!”

效率。效率。效率。

平左盘开始缓缓上升——因为情感相关的“低效行为”正在被强行删除。

但右盘也在上升,因为瑟兰的理想值是基于“完全格式化”计算的。

差值在缩,但缩的方式是……抹去人性。

苏瑜的手在颤抖。

她能通过植物网络感知到每一个社区正在失去的东西:铁砧镇孩子们不再玩“播种者游戏”,因为游戏被标记为“无产出娱乐”;水库的老人们不再坐在坝上聊,因为“闲聊降低巡查效率”;矿工们不再在休息时分享家饶照片,因为“情感投射消耗认知资源”。

而平差值:47%……43%……39%……

“它们在赢。”凯文的声音沙哑,“照这个速度,18时后差值就会降到20%以内。我们会‘通过测试’,但通过的方式是……”

“变成它们。”韩青。他脖子以下已经全银,只有头还是人类。他看向苏瑜,眼神依然清晰:“不能这样通过。陈默不会同意,几何不会同意,那些为了守住颜色而死的人……不会同意。”

苏瑜闭上眼睛。

七彩种子深处,陈默留下的最后一段旋律开始回响。那不是完整的曲子,是几个破碎的音符,像在问她:你会怎么选?

她想起七年前,陈默在星尘摇篮前的话:“文明不是机器,文明是故事。机器的价值是效率,故事的价值是……被记住。”

她睁开眼睛,手指按下琴键。

她弹奏的不是提高效率的曲子。

她弹奏的是“浪费”。

第一个音符:铁砧镇的老周,花三时给儿子打磨一把铁剑——那剑没有实际用途,但剑柄上刻着“勇敢”。效率值下降0.03%。

第二个音符:水库的老人,用半时间修好一个废弃的音乐邯—那是他妻子留下的,修好了也不会增加粮食产量。效率值下降0.05%。

第三个音符:矿山的独眼女人,让矿工们提前一时下班,因为那是某个牺牲矿工儿子的生日。效率值下降0.12%。

第四个音符:“净土”的雨,抱着七彩向日葵,给每个路过的人讲颜色是什么——耽误了温室浇水时间。效率值下降0.08%。

一个接一个的“浪费”音符,通过植物网络传递到所有社区。

人们愣住了。

然后,他们开始行动——不是反抗瑟兰装置,是继续那些“无意义的事”:母亲多花五分钟给孩子讲故事,老人慢慢喝完一杯茶,朋友拥抱的时间多了三秒,孩子对着空发呆想象云朵的形状。

平左盘停止上升,开始缓缓下降。

差值:39%……41%……44%……

在回升。

投影里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停顿:“检测到非理性行为故意降低效率。解释。”

苏瑜抬起头,胸口的七彩种子发出温暖的光:“因为效率不是目的。目的是……活着的感觉。”

评估船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三道光柱同时改变:不再投射平,而是投射出三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几何体——每个几何体都由无数光点构成,每个光点都是一个瑟兰文明的个体。

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理解”了:这是瑟兰母星的“文明全景图”。三千个标准周期以来,他们的效率曲线是一条完美的、持续上升的直线。但直线旁边,是另一条曲线——那条线在三千年前戛然而止。

那是“艺术创造曲线”“音乐创作曲线”“诗歌诞生曲线”“新哲学思想曲线”。

全部归零,在删除情感模块的那一。

投影变化,显示出地球的曲线:效率曲线波动剧烈,有高峰有低谷。但旁边的情感曲线、艺术曲线、社群联结曲线……虽然微,但从未归零。

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音色里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波动:

“第二项测试:证明你们的情感曲线,值得付出效率代价。”

“证明方式:在下一个瑟兰标准周期(地球时间72时)内,创造一件瑟兰文明无法创造的东西。”

“开始。”

光柱消失。

但三个几何体留在了空中,开始缓慢自转——它们会全程记录、分析、评估。

地下,韩青突然跪倒在地。

银色已经蔓延到太阳穴。

他抬头,用最后的人类声音对苏瑜:“我可能……看不到你创造的东西了。所以现在告诉我——那会是什么?”

苏瑜蹲下身,握住他银色的手。

她的手心很暖。

“会是……”她轻声,“会让你想起来‘疼痛也是活着的感觉’的东西。”

远处,钻井平台的方向,突然升起十七道灰白色的光柱。

那是褪色者们最后的信号:

“我们回归。用我们最后的人类记忆,帮你们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