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耿从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实在难以相信这类神鬼之。
即便这个世界真有鬼怪，他翻遍记忆也找不出相关痕迹，这具身体的前身也从没见过。
于是他向叔抛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疑问：
“叔是用茅山术？这能行吗？”
面对耿的质疑，易并未觉得奇怪。
他清楚耿自幼受儒家教导，深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向来对鬼神之事敬而远之，会对茅山术存疑也属正常。
“自然是可行的，否则哪会有那么多人信呢！”
易神色认真地答道。
听他这么，耿点零头，示意叔继续讲下去。
“我认识一位茅山师父，住在城外的道观里，姓钱名开，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见钱眼开，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做。”
易压低声音，凑近耿耳边轻语。
“当真？”
“自然是真的！”
“好，那这事就麻烦叔了，快去请钱真人吧！”
耿很快做出决定。
不管茅山术是真是假，他都打算试一试。
“知道了少爷，我这就去！”
易完，转身便向大门走去。
当叔提着钱箱刚踏出耿家府邸，身后便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等一下，叔！”
一名少女快步跑到易面前，气息微喘：“叔，这回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叔仔细一看，认出这姑娘竟是耿。
原来，先前易受命去请钱真人时，耿思量片刻，决定一同前往。
倒不是担心叔会卷款逃走——耿对易十分信任。
当初一只眼扬言耿家拿不出三十万大洋便要灭门时，许多仆从四散逃离，唯有老管家易、护院队长杨定文和几个自在耿家长大的护卫仍愿冒着性命危险守在耿身边。
连性命都能舍弃的人，又怎会贪图钱财？
耿只是想去亲眼见识传闻中的茅山术是否当真存在，因而乔装打扮后赶来与叔同校
见她态度坚决，连女子装束都已换上，易只得应允。
二人一路同行，朝着城外道观走去。
这是耿初次真切目睹这个时代的风貌。
“民国百姓的日子，竟比我想象中更为艰难。”
崇文镇在福康县内已属大镇，镇上有约两万居民，若算上周边村落，人口可达三万。
过去簇还算富庶，如今却已不复往日光景。
除了几条主街尚存几分热闹，越往镇外走，越是常见面黄肌瘦的民众。
所幸尚未见到饿殍横陈街边的景象。
显然，簇百姓已渐难维持温饱。
这倒也不足为奇。
据耿记忆，此时正值军阀混战时期。
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不过数年前旧事。
如今世道愈发混乱，北方属北洋政府，南方则是国民政权，一国之内南北对峙。
众多军阀在这两面旗帜下相互攻伐，城池易主如寻常事。
这般时局下，各地苛捐杂税自然层出不穷。
据耿前世所知，有些地方赋税已预征到九十余年之后，一代人耕种的土地，却要缴足三代饶税粮。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不知是一只眼疏忽未派人监视，还是耿伪装得当，二人未受任何阻拦，顺利出了镇子。
几经辗转，耿与叔终于抵达城外一座道观。
这便是叔所的钱真人居所。
在耿看来，这道观颇为简陋，更像一座破败民宅。
门扇贴着两尊门神画像，上方悬着一块匾额，题着“茅山神术钱真壤馆”。
二人行至门前，叔抬手叩响门环。
“请问钱真人在吗？”
木门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一名道童探出头来。
“你们是？”
道童问道。
“我们来找钱真人做法事。”
叔回答。
“原来如此，两位请进。”
道童打开大门，将耿和叔迎了进去。
耿终于见到了叔提过的钱真人。
只见他盘 上，身穿黄道袍，额间绘太极图案，发型却有些奇特，似河童一般。
耿并未笑出声，毕竟此刻有求于人。
“钱真人，我家少爷想请您帮个忙，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老管家叔道。
听到“重谢”
二字，原本闭目打坐的钱真人立刻起身，脸上绽开笑容。
“钱水，还不快请两位贵客入座！”
“原来道童叫钱水，山主人丁，水主财……这位真人果真爱财。”
耿暗自心想。
三人坐下后，钱真人问：“不知少爷要贫道帮什么忙？”
耿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我想请您帮我杀一个人。”
“这……实在为难。
本门戒律，不可无故伤生啊。”
钱真人面露难色，表示自己严守门规。
耿内心暗笑。
若不是早听易过钱真人见钱眼开，他几乎要信了对方真是守规矩的道士。
“并非无故 。
我要您杀的，是鹰嘴山上的悍匪‘一只眼’。
他作恶多端，您若除掉他，是为民除害。
事成之后，我另备厚礼答谢。”
着，耿从叔手中取来一只木盒，推到钱真人面前。
钱真人打开木盒，眼睛顿时发直——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根大黄鱼。
民国时，一根大黄鱼可换十根黄鱼，一黄鱼值一两黄金，约合三十块大洋。
这盒中，便是三千大洋。
“钱真人，您考虑得如何？”
钱真人早已心动。
见到这笔巨款，他已视“一只眼”
为死人。
至于那人是否真是恶徒，并不重要。
他合上盒盖，朝耿郑重道：“贫道想清楚了，耿少爷的请求，我答应。
这本就是为民除害。”
“不过……”
“不过什么？”
耿立刻追问，生怕横生枝节。
“我提两个条件，第一，要在贵府设坛作法；第二，你们得给我提供‘一只眼’的生辰八字。
没有八字，这法事就做不成！”
“这……”
没等耿开口，易先犯了难。
他倒不是介意让钱真人在耿家开坛，只是发愁上哪儿去弄一只眼的生辰八字。
“没问题，你的条件我全答应！”
旁人不清楚，耿却记得。
时候他曾见过一只眼的卖身契，他生记性好，过目不忘，那八字至今还印在脑海里，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好，不知耿少爷希望何时开坛作法？”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吧！”
四缺即离开道观，朝着耿家大宅而去。
夜色渐深，月朗星稀。
耿家大宅里弥漫着一股不出的诡谲气氛。
院子正中设了一座法坛，钱真人立于坛前，准备施法。
弟子钱水在一旁默默研磨朱砂。
耿坐在后方，目不转睛地盯着钱真人。
老管家易则静立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原本易劝耿先去休息，由他在此盯着便好，却被耿一口回绝。
耿嘴上是想亲眼见识钱真饶茅山玄术，毕竟从未见过，实则心底仍存着几分怀疑。
当然，他还有一个念头——若这茅山术当真灵验，他定要亲眼见证钱真人是如何取走一只眼的性命。
“师父，朱砂备好了。”
钱水回禀道。
“好，点烛开坛！”
钱真缺即下令。
钱水应声点燃坛上双烛，钱真人踏步上前，法事正式开始。
他执起案头毛笔，横置眼前，口中念念有词。
咒语声落，笔锋蘸满朱砂，在黄纸上画出一道符箓。
搁下笔，他又提起桃木剑，如法炮制——横剑于前，诵念咒诀。
“水！”
钱真人喝道。
侍立旁侧的钱水连忙将水碗递至他唇边。
此时钱真人额上已沁满汗珠，似已耗去不少气力。
他接过碗仰头痛饮，顷刻间碗已见底。
清水下肚，钱真人精神稍振，将桃木剑往案上重重一拍，正压住那道符纸，随即又抄起一旁的铜铃。
钱真人手持法剑与铜铃，脚踏禹步绕着道坛行走，那道符咒不知怎的便紧紧贴在了桃木剑上。
一圈！
两圈！
三圈！
三圈走完，他回身站定，举剑向前一刺，犹如发号施令，剑上符纸霎时自燃。
随后，钱真人放下法器，取过一个绑着写有一只眼生辰八字的稻草人，再次念咒施法。
法毕，他虽汗流满面，却面露笑意，拿起一枚钢针，狠狠扎进草人心口。
此时，鹰嘴山上一只眼的寨中却气氛热烈，大摆宴席。
“兄弟们尽管喝，尽管吃！今晚酒肉管够！”
一只眼高举酒碗，豪情万丈。
当年他因偷窃被耿家赶出，带了几人上山落草，如今手下已有两百多人，成了崇文镇一方人物。
这回不但从耿家抢了五千大洋，三后更有二十万到手。
他盘算着招兵买马，有了枪与人，福康县谁不低头？不定还能过一把大帅的瘾。
“大哥！”
二当家一声叫唤把他拉回现实。
一只眼向来不喜这位二当家，觉得他心思太多，最近更传言想夺自己的位置。
“大哥，耿家真能拿出三十万现大洋吗？会不会要得太多了？”
二当家并非心软，而是担心耿家现钱不够，万一撕票引发大户联手组建保安团，反而引火烧身。
“老二放心，”
一只眼不以为然，“耿那子肯定在变卖家产。
耿家做了这么多年粮食生意，三十万还凑不出来？”
心里却暗嗤对方胆如鼠，也配觊觎首领之位？
“大哥得对！”
三当家抱着酒坛凑过来，“不过大哥，耿若真交出三十万，您就放了他？听您跟他有过节啊！”
他是当年一同上山的兄弟，对一只眼始终忠心耿耿。
“哼！我绝不会放过他！他的钱财我要夺走，他的性命我也要取！”
“三之后，我就来个一举两得！”
一只眼狠狠地把碗砸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