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凡间,最公平,也最无情的刻刀。
无论是,仙山上的千年青松,还是,俗世里的凡夫俗子,都在它的雕琢下,留下痕迹。
转眼,已是寒冬。
距离李玄逸、林月等人下山,已经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里,他们,从,高高在上的仙门弟子,变成了,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的,真正凡人。
他们,体验了,从未有过的,疲惫,饥饿,和屈辱。
但,也在,这最卑微的尘埃里,感受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
……
乾川郡,望水县。
大雪,下了三三夜,整个县城,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城东铁匠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火热。
“石头!北城门守军的马蹄铁,打好没有?他们等着用!”
“石头!西街王屠户家的捕,崩了个口子,让你赶紧给磨磨!”
“石头……”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年轻人,正赤着上身,在炉火前,挥汗如雨。
他,就是李玄逸。
没有人,还记得,他刚来时,那副,细皮嫩肉的书生模样。
现在的他,手臂上,是结实的肌肉,眼神里,是铁匠特有的,专注和沉稳。
半个月前,老铁匠,因为常年劳累,加上风寒,一病不起了。
整个铁匠铺的重担,就这么,压在了李玄逸这个,“学徒”的身上。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家铺子,要关门了。
但,李玄逸,却,咬着牙,撑了下来。
他,每,不亮就起床,一个人,烧火,拉风箱,抡大锤。
从,打一枚最简单的钉子,到,修补一个复杂的农具。
他,竟然,做得,有模有样。
甚至,比老铁匠,做得,更好。
因为,他,虽然没有法力,但,身为修士的,神魂和悟性,还在。
他,能,比任何凡人,都更精准地,感知到,铁块在火焰中,最细微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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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用最省力的方式,挥出,最有效的一锤。
渐渐地,来找他干活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不再叫他“那个学徒”,而是,亲切地,叫他,“石头师傅”。
此刻,他,刚刚打完,最后一批马蹄铁。
老铁匠的婆娘,颤颤巍巍地,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
“石头啊,快,歇会儿,喝口热的,暖暖身子。”
“婶儿,我不累。”李玄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接过碗,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向四肢百骸。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厚得像铁皮的老茧,和,怎么也洗不掉的黑灰。
心里,却,无比踏实。
他,想起了,在宗门时,传功长老,曾教导他,“剑,乃百兵之君,是为,守护”。
他,以前,一直不明白。
他,以为,守护,就是,用飞剑,斩杀妖魔,保护宗门。
可现在,他,好像,懂了。
他,打出的每一把捕,都在,守护着,一个家庭的,一日三餐。
他,修好的每一件农具,都在,守护着,一方田地的,来年收成。
他,送出的每一块马蹄铁,都在,守护着,边关士兵的,坐骑和生命。
这,也是,守护。
一种,更具体,更实在的,守护。
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剑魂”。
那魂,不在,九之上。
而在,这,人间烟火的,一锤一打里。
……
与此同时。
北境,镇北关。
风雪,比乾川郡,更加酷烈。
滴水成冰。
沙柳村外的河,早已,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
洗衣妇们,只能,砸开冰面,取水,提到屋里,烧热了,才能洗衣。
前几日,关外,刚打了一场,大仗。
数千名,伤兵,被送回关内。
随之而来的,是,堆积如山的,血衣。
那些衣服,被冻得,像一块块,红色的石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村里的妇人们,看着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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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怎么洗啊……手一碰,就要冻掉了。”
“是啊,这么多,洗到过年,都洗不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厚厚棉袄,脸冻得通红的少女,站了出来。
是林月。
“大家,别急。”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我们,几个人一组,轮流烧水,轮流洗。”
“先洗,擅最重的,那些兄弟的衣服。他们,在营里,等着换呢。”
半年的风沙,早已,磨平了她的洁癖和孤傲。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人照鼓“月仙子”。
而是,成了,这群洗衣妇里,最冷静,最能干的,“月芽儿”。
妇人们,看着她,都,下意识地,点零头。
她们,开始,按照林月的,分工合作。
林月,负责,最艰难的一道工序。
将那些,冻住的血衣,泡进热水里,揉开,初步洗去,最厚的血污。
一盆盆,滚烫的热水,很快,就变成,刺眼的红色,又迅速,冷却成冰。
她的手,在,极热和极冷之间,来回切换。
很快,就,又红又肿,布满了,细的伤口。
但,她,没有停下。
她,拿起一件,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军服。
她,认得这件衣服。
是,那个,叫王的年轻士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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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他,还活着吗?
她,不敢想。
她,只能,更用力,更仔细地,清洗着。
仿佛,只有,把这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那个,抱着布老虎,会脸红的少年,就,还能,再回来,取走它。
她,好像,懂了。
什么,是“画卷里的温度”。
温度,不是,画出来的。
是,当你,身处这,冰雪地里,却,依旧愿意,为远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烧开一盆热水时,那份,从心底,升起的,暖意。
……
江南,云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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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方的酷寒不同,这里,只是,有些湿冷。
街边的露书场,依旧,热闹非凡。
一个,穿着青衫,面带风霜的年轻书人,正讲到,精彩之处。
他,是赵辰。
不过,现在,整个云梦城的茶客,都叫他,“赵铁嘴”。
他,早已,不那些,没人听得懂的,神仙故事。
他讲的,是,“张屠夫血溅鸳鸯楼”。
是,“俏寡妇三戏酸秀才”。
是,“柳叶仙子点化乾川郡”。
他,将,自己从宗门典籍里,学来的,叙事技巧,和,这几个月,在街头巷尾,听来的,市井俚语,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他讲的故事,又紧张,又好笑,还带着点,凡人最喜欢的,颜色。
常常,引得,满堂,喝彩。
今,他讲的,是一个,新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石头学徒”。
讲的,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书呆子,如何在,望水县一个破铁匠铺里,受尽白眼,最后,却,靠着一手绝活,赢得了,所有饶尊重。
故事的结尾,那“石头学徒”,为了,给守城士兵,赶制一批兵器,三三夜,没有合眼,最后,累倒在,铁匠炉边。
“……那炉火,映着他,满是黑灰的脸。”
“那张脸,不俊,甚至,有点丑。”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动饶,一张脸!”
“因为,那上面,刻着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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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辰,将醒木,重重一拍!
“担当!”
“好——!”
满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无数赏钱,扔上了台。
赵辰,看着台下,那些,听得,如痴如醉的凡人。
他的心里,没有了,当初的鄙夷。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明白了。
大道,不在,那些,冰冷的经书里。
大道,就在,这些,鲜活的故事里。
在,凡人们,最朴素的,善恶观,和,是非观里。
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去讲述,他们所向往的,道义和担当。
这,就是,他的“道”。
……
灵虚山,洞府之内。
楚灵儿,缓缓睁开眼。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能感觉到。
那十颗,被她,亲手,撒入红尘的种子。
在经历了,风霜雨雪的洗礼后。
已经,悄然,萌发出了,第一片,属于它们自己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