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图都洲冬月,色朦朦胧胧地浸在灰蓝里,空气中氤氲着愈加清寒的气息。
车队早已在客舍外整装待发,马车蒙着层薄霜,在晨雾中泛着冷白光。
随着苏合一声轻喝,马车缓缓驶出图都洲城门,车轮辘辘声在晨色里寂寥单调。
乐安靠在马车内侧的软垫上,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头,眉宇间凝着挥不去的倦意。
她没想到,那两碗风露酿的后劲竟这般大。
虽未醉得不省人事,但一夜也睡得不甚安稳,整个人还有些昏沉。
金述坐在马车内主位,一双褐瞳此刻温柔如水,将乐安揉额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姿态闲适,从怀中取出一个墨绿锦缎香囊,递了过去,声音平和关牵
“梁女使,这个醒神香囊给你,闻着舒服些。”
乐安抬眸,清亮的眼眸中映出那枚香囊,一股清新的幽香顺着飘来,不浓不烈。
她顿了顿,接过香囊,眸中化出清浅柔和的光芒,轻声道。
“多谢右贤王。”
她将香囊凑到鼻尖轻嗅,薄荷清凉混着艾草清新药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头痛的凝滞似缓解一瞬。
乐安眼角余光瞥了眼金述,只见他此刻靠在车壁,气定神闲地望着幔帘外掠过的晨景,侧脸线条冷硬却平和,一副神清气朗的模样。
她心中暗自思忖,想来昨夜他从古琴里拿到的东西,定是让他遂心如意了。
不然,他眼底不会有这般藏不住的悠然。
不自觉,乐安视线移到自己对面放着的那架‘雁阵凌云’古琴上。
眸光凝聚,昨夜的事又一股脑的袭进脑袋,她刚舒缓些的额头又隐隐作痛。
昨夜,金述打横抱着她时,那邪冶诱惑的神色,气息灼热,喷在她的耳廓。
那眼瞳狩猎般的光芒,强势又带着侵略性,此刻想来,仍让她心头微跳。
后来他将她抱回满萸客舍,她本还暗自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诸多不便。
更何况他向来行事张扬,总爱故意挑逗,她甚至已做好了彻夜警醒的准备。
谁知幸而金述,只是将她轻放在床榻之上,并淡淡了句 “好好休息”,便转身出去了,整夜都未曾再踏入房门,给了她足够的安宁。
乐安鼻尖又轻嗅了下手中的香囊,那清新自然的草木香气里,隐隐混着一丝属于金述的木质野性香,甘冽又氤氲着危险,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她眸光微微一沉,心中蔓延着不出的感觉,一种复杂的情绪缠绕着她,剪不断理还乱。
金述这人性格强势邪气,行事带着戎勒草原的张扬不羁,平时与她又总爱故意挑逗,惹她不快。
但却意外地自持分寸,懂得尊重,并未趁人之危。
乐安眉头微蹙,摩挲着香囊上的云纹,此下的他,又是这般细心温柔。
他的复杂,叫她看不懂……
乐安眼神微微沉,飘在那‘雁阵凌云’上,昨夜他到底从琴中取走了何物?
现下她,处处受限,无从探查,只得望兄长探查清楚。
马车在雾中平稳前行,朝着戎勒的方向,一路驰行而去。
——
戎勒隆冬,万里荒寒,北风呼啸,透着草原冬日独有的凛冽与苍茫。
自他们离开图都洲已余十日,穿过戈壁,跨过沙漠,脚下的景致从荒芜转为辽阔。
他们早已踏入戎勒腹地,马车碾过无边无际的莽莽原野,和层叠铺展的积雪之上,一路坦途,朝着王庭的方向前校
忽地,马车外传来苏合沉稳的声音。
他右拳紧抵胸口,躬身颔首,姿态肃穆,恭敬的语气里,带着归家的悦然。
“主人,我们快到王庭了。”
金述闭目养神,那双微阖的褐眸缓缓睁开,眸底忽地染上一抹上位者的锐利与威严。
他抬手敲了敲车壁,声音低沉有力。
“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车轮下积雪的咯吱声戛然而止。
金述的神色冷峻下来,周身散发出属于戎勒王族的威慑气势,转头对乐安沉声。
“梁女使,要到戎勒王庭了,你马上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福仁公主。”
他这话时,语气里完全没有往日的戏谑与轻佻,一派凝重。
眉头带着忧虑般的轻蹙,眼底莫名幽沉,仿佛藏着什么不能言的秘密。
金述罢便起身,马车外的苏合掀开车帘,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内。
他利落地跨步下了马车,他要换乘骏马,以最戎勒王族的姿态,亲自率领队伍进入王庭。
马车内,没了金述的温度,裹着刚才寒风的冰冷。
乐安回味着金述的话,眸光微微颤动,心一提,猛地砰砰直跳,激动情绪汹涌而上。
自她踏入戎勒境内以来,每往前行走一,对福仁的思念与担忧便深一分,心中的期待也越发浓烈。
她无数次在脑海中描摹重逢的场景,想象着福仁的模样,牵挂着她的安危。
可此刻,真正要到目的地了,她却不知为何,精神突然紧绷了起来,手脚冰凉。
福仁到底如何?她们要如何开口谈起阿筝?谈起悲痛不已,两人定然抱头痛哭起来……
最重要的是,她的计策,是否可将福仁平安迎回觐朝?
还有金述兄长,那位性情暴戾,野心勃勃的呼稚斜单于,她又该如何应对?
一时之间,无数个念头闪现,无数思绪如潮般四面八方涌来。
乐安轻抿了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敛了敛神色,指尖缓缓掀开马车幔帘一角,往外望去。
发现越深入戎勒,地便越发广阔。
极目远眺,草原寥落肃穆。
未融化的积雪覆盖在广袤的大地上,一直延伸到尽头,与淡蓝的空无缝相接。
寒风虽烈,却未刺骨,阳光倾洒。
王庭所在之处,冬日寒风虽凛冽,却比边境少了些刺骨,吹在脸上,冷冽爽快,让人头脑清醒。
地空旷壮丽,让饶心胸不禁开阔起来,刚才那些繁杂的思绪,也消散了不少。
怪不得戎勒人人善骑,生长在这样的地方,骨子里便带着与生俱来的自由。
这般地,连她都忍不住想翻身上马,纵马驰骋一番。
乐安清冷的目光缓缓流转,落在远处那隐约可见的王庭。
紧张与忧虑依旧在,但看着这片苍茫地,心中的郁结亦清明起来。
既已到了这里,事至而治,难至而解。
福仁还在等她,她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