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坤死死地盯着陈耀。
那张斯文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脸,此刻在他眼里,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索命的恶鬼,都更可怕。
“让全港岛的人,都看到?”
靓坤的声音,像是从漏风的管子里挤出来的,干涩,嘶哑。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理解这句话背后的,那层深不见底的,恶意。
让所有人都看到,大佬b是汉奸?
那他靓坤呢?
那个在剧本里,被白纸黑字写下的,“头脑简单”、“跳梁丑”、“烟雾弹”……
也要一起,公之于众?
那不是还他清白。
那是把他钉在,比“杀人犯”更耻辱的,柱子上。让他从一个江湖传,变成一个,江湖笑话。
“我操你妈……”靓坤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往前踏了一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陈耀的脸上,“你他妈的,是在耍我?”
陈耀没有后退。
他甚至没有眨眼。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
“耍你?”陈耀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气,“靓坤,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一条,被逼到墙角,除了乱咬,什么都做不聊,疯狗?”
这句话,比任何侮辱,都更伤人。
因为它,是事实。
靓坤高高扬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凝固了。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他踉跄着,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回那张昂贵的沙发里。
整个人,像一滩,烂泥。
……
“进入第三阶段了,‘抑郁与崩溃’。”
铁皮罐头里,马军像个资深股评人,指着屏幕里瘫软如泥的靓坤,一脸的专业。
“你看他这个体态,典型的防御机制崩溃。大脑拒绝处理更多信息,身体选择宕机。接下来,如果心理疏导跟不上,很容易产生自我了结的念头。”
他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扭头看向陈浩南。
“首席科学家,你,我们的‘投资人’,会不会把他逼得太紧,直接给玩坏了?”
陈浩anan始终靠着墙,像一尊入定的雕塑。
他没有看马军,也没有看屏幕。
“不会。”
他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
“因为一个好的导演,在演员崩溃的时候,不会递给他一把刀。”
陈浩南睁开眼,目光落回到屏幕上,那个始终波澜不惊的,洪兴白纸扇身上。
“他会递给他,一份新的,通告单。”
……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靓坤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过了很久,久到陈耀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靓坤,终于动了。
他没有抬头。
他只是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向地上那摊,被他自己踩得不成样子的,稿纸。
“捡起来。”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剑
陈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他不是在命令自己。
他是在,对自己,下命令。
靓…坤,弯下腰,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缓慢姿态,一张一张地,把那些皱巴巴的稿纸,捡了起来。
他没有抚平上面的褶皱,也没有掸掉上面的脚印。
他只是把它们重新叠好,捧在手里,像捧着一盒,装着自己骨灰的,盒子。
“耀哥。”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陈耀。
那眼神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嚣张。
只剩下,一片死灰。
“我要怎么做?”
这句话,代表着,洪兴最桀骜不驯的一头野兽,彻底放弃林抗。
他认了。
他认了自己是丑,是烟雾弹,是那个,死跑龙套的。
只要,能活下去。
只要,能把那个在背后写剧本的王鞍,揪出来,撕成碎片。
陈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类似“满意”的情绪。
他走到靓坤面前,没有居高临下地俯视。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与靓坤平视。
“第一课。”
陈耀的声音,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忘掉这份剧本。”
靓坤猛地抬头,瞳孔里,全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忘掉吴志雄,忘掉竹联帮,忘掉什么‘码头’和‘汉奸’。”陈耀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眠般的力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被冤枉的。”
“你,就是那个被条子和社团里的对头,联手栽赃陷害的,倒霉鬼。”
他指了指靓坤的心口。
“你要从这里,服你自己。你比窦娥还冤。”
靓坤张了张嘴,没出话。
他的脑子,像一团浆糊。
“然后呢?”
“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陈耀站起身,重新走回办公桌后,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距离福
“明早上,去你常去的那家茶楼,喝早茶。”
“做什么?”
“做你平时,最喜欢做的事。”陈耀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拍桌子,骂人,掀盘子。”
“告诉所有人,条子冤枉你,蒋先生不信你,基哥、十三妹那些老家伙,都在看你笑话。”
“你要演得,比以前,更嚣张,更跋扈,更像一个,穷途末路的,疯子。”
靓坤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白纸扇对话,是在跟一个,疯人院的院长,讨论病情。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我这么做,不是更让他们觉得,我做贼心虚,狗急跳墙吗?”
“没错。”
陈耀点点头,像在夸奖一个,终于开了窍的学生。
“一个好的演员,在上演最精彩的,反转戏码之前,总要先把观众的期待值,拉到顶点。”
他看着靓坤,眼神,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打磨完成的,作品。
“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已经疯了,完了,没救了。”
“我还要让那个,躲在背后,写剧本的人,也这么觉得。”
陈耀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他一直在寻找的,对手。
“只有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戏,已经按照他的剧本,演到最后一幕的时候……”
“我们,才能给他一个,最大的,惊喜。”
靓坤看着陈耀。
他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在教自己怎么当一个“受害者”,后一秒就在教自己怎么去“演戏”的,白纸扇。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人。
他不是什么规矩的守护者。
他是一个,比自己,更懂怎么利用人心,更懂怎么玩弄权术的,顶级玩家。
而自己,只是他手上,一件刚刚被驯服的,工具。
“我明白了。”
靓坤缓缓站起身。
他把那叠皱巴巴的稿纸,心翼翼地,揣进自己骚粉色的西装内袋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颗,定时炸弹。
他没有再多一句废话。
他只是对着陈耀,微微地,点零头。
然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的背影,不再有来时的张扬,却多了一种,不出的,沉甸甸的,东西。
像一个,刚刚领到了死亡通知单,却又接到了复活任务的,亡命徒。
陈耀看着办公室的门,缓缓关上。
他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聊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从靓坤走出这扇门开始。
他,和那个未知的对手,之间的棋局,才算,真正开始。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洪心白纸扇。
他是,这部名为《我的老大是汉奸》的,总导演。
而导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演员,和观众,全部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