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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节拍器敲打着死寂。

陈浩南握着那台款式老旧的诺基亚站在原地。

周围是《拳皇》里八神庵癫狂的笑声是,《雷电》里战机爆炸的轰鸣是少年们拍打着机台的咒骂和欢呼。

整个世界像一个被摇晃过度的可乐罐随时都会喷涌出廉价的喧嚣。

但这些声音都进不了他的耳朵。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电话那头那个男人最后的那句话。

“怎么演你自己决定。”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台《街头霸王2》的演示画面。

红人“肯”再一次打出了一记完美的升龙拳。

屏幕上跳出两个巨大的黄色字母。

pERFEct。

陈浩南笑了。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出了这家他曾经以为是全世界的游戏机中心。

他没有回头。

像一个刚刚杀完人走出案发现场的凶手。

……

“人呢?!”

马军像一头找不到崽的母狮子在安全屋里来回踱步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我那么大一个男主角呢?!活的!会喘气的!刚刚还在这儿!怎么一转眼就他妈的没了?!”

尖沙咀细b和他那几个脸上还贴着膏药的手下缩在墙角像一群鹌鹑。

“导……导演”细b心翼翼地开口“南哥他……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马军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他凭什么心情不好?!他现在是全港岛最红的明星!他应该高兴!应该狂喜!应该给我贡献出影帝级别的表演!”

他冲到细b面前抓着他的衣领用力地摇晃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跟他什么了?你是不是跟他下一场戏没有鸡腿饭了?!”

“没……没有啊导演!”细b快哭了“我……我还跟他您是财神爷下凡……”

“完了。”

马军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表情绝望。

“人物断了。”

他喃喃自语像一个失去了信仰的教徒。

“他的情绪线断了。他从那个被现实压垮的悲剧英雄跳脱出来了。他现在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普通人。不!这不专业!这不艺术!”

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抓起桌上那本写着【第二幕:英雄的黄昏】的剧本像抓着一本圣经。

“不行!我必须把他找回来!”

他看着细b眼神像在看自己最忠诚的副导演。

“b组!b组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导演您!”细b立刻立正站好。

“发动你所有的人脉!给我把铜锣湾翻个底朝!也要把我的男主角给我找回来!”

马军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无比严肃。

“告诉他只要他回来继续演。”

“下一顿我给他加个蛋。”

……

o记总部。

那份来自开曼群岛的完美无瑕的,资金流水报告还静静地躺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像一份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战书。

黄志诚把玩着一个没有点燃的打火机开合之间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头儿”一个年轻警员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这……这还怎么查?”

是啊怎么查?

顺着资金流查到了警方的养老基金。

再查下去是不是就要查到港督的头上?

“他妈的。”

黄志诚把打火机重重地拍在桌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街头跟人打王八拳的老巡警。

打得满头大汗鼻青脸肿。

结果一抬头发现对手正坐在环球贸易广场的,顶楼用文望远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甚至还抽空给他叫了个外卖。

这种无力感比被一百个古惑仔围着砍还要让人绝望。

“查不了钱。”

黄志诚站了起来走到白板前。

他拿起笔在“陈浩南”和“马军”两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

“就查人。”

他的声音很冷像铁。

“我不管买票的是谁。我不管他想演什么戏。”

“我只知道演员就在台上。”

“给我二十四时盯着他们!他们去的每一家茶餐厅见的每一个人抽的每一根烟我都要知道!”

他转过身看着那一屋子同样憋着一肚子火的下属。

“他不是喜欢当导演吗?”

“我倒要看看。”

黄志诚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这部电影拍出来敢不敢在港岛上映。”

……

陈浩南回到了他在钵兰街租的那间只有几平米的劏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没有开灯。

只是走到窗边拉开了那张洗得发黄的窗帘。

楼下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站街的流莺拉客的马夫喝醉的酒鬼巡逻的军装。

像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

每一个人都在卖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份被马军塞进他怀里的“剧本”。

【第二幕:英雄的黄昏】

他看着上面那些龙飞凤舞的疯狂的字迹。

“让他们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条废柴。”

他笑了。

这还用演吗?

这不是剧本。

这就是他妈的生活。

他又想起了报纸上那张刺眼的照片。

想起了游戏机中心里那个叫他“阿叔”的少年。

想起了蒋生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想起了太子那句轻飘飘的“时代变了。”

最后他想起了那个在电话里对他“拿回属于你的一潜的男人。

骗子。

疯子。

魔鬼。

可这个魔鬼却是在他被全世界踩在脚下之后,唯一一个问他想不想站起来的人。

尊严要怎么拿回来?

用拳头?

他打得过一个乌鸦打得过整个东星吗?

用名气?

他的名气现在只值报纸头条上一个笑话。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窗外的霓虹将他那张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的,脸映照得像一尊正在龟裂的石像。

他终于动了。

他拿出手机没有去翻通讯录。

而是直接拨出了那个他只听过一次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

还是那个亢奋到近乎于破音的声音。

陈浩南将手里的“剧本”扔在那张肮脏的床上。

他看着窗外那片肮脏却又无比真实的人间。

缓缓地开口。

声音沙哑却平静。

“导演。”

“下一场戏。”

“在哪儿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