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敬司徒公一杯!恭贺司徒公荣膺重任,愿司徒公辅佐陛下,再创盛世!”
王琰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跳,看着这个此次反叛军功仅次于刘钰的将军,眼中掠过一抹深沉难测的光芒。
随即他脸上堆起更为热情的笑容,呵呵笑道:“左将军言重了!将军年少有为,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老夫同敬将军!来,你我满饮此杯!”
“请!”
两人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各自心思,却已悄然释放。
此刻荆州仍有战乱,刘毅却弃前线而归,便是明建康有比前线更加紧要之事。
而一城岂能有二将,此次信号,已是非常明朗了。
所以刘毅饮罢并未立刻坐下。
他目光在席间扫视一圈,然后抬步走下席位,竟是从上首开始,一一向同僚敬起酒来。
态度不算热络,却沉稳有度,让人挑不出错处。
没过多久,忽然一只琉璃杯递到了孙妙仪眼前。
她怔然抬起头,才发现刘毅站在面前。
他显然已喝了不少,古铜色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光,但眼神依旧清明。
此时,他一手端着酒壶,一手将刚斟满的酒杯向她敬来,那笑声里带着武将特有的豪爽,他压低声音道:
“毅后来才辗转得知,当初郡主孤身进入北府军营,竟是为了劝阻刘牢之勿降桓子健!当真是女中豪杰!刘毅平生最敬重忠勇之士,这一杯,当敬郡主!请!”
满殿之人,唯有她如同被无形屏障隔绝,孤零零坐在那里。
如今,有邻一位给她敬酒的人,她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于是她迎上刘毅坦荡的目光,勾起一抹笑意道:
“谬赞了,将军威名,才是如雷贯耳,请!”
着,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刘毅手中的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
随即她以袖掩面,姿态优美却又不失爽利,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看着她这般毫不扭捏,干脆豪爽的做派,刘毅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好!”
他哈哈一笑,同样将杯中酒仰头饮尽,尽显武人本色。
他这般毫不掩饰地对孙妙仪表示赞赏,坐在右上方席位,一直漫不经心把玩着酒杯的刘钰,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轻飘飘地朝这边瞟来一眼,那目光深沉难辨,随即仿佛毫不在意地,将杯中早已凉透的酒液一饮而尽。
“将军。”
这时,依偎在他身侧的孙婉清,用她那刻意模仿孙妙仪的轻柔嗓音唤了一声。
她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酒壶,就要为刘钰续上空聊酒杯。
见此情形,刘钰锐利的眼眸倏然扫向她,那目光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孙婉清被他看得霎时一僵,脸上刻意维持的柔婉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她慌忙将伸出的手缩回,酒壶“咚”一声轻响放回桌上,整个人立刻低下头,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一副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门外侍者一声略带急促的高声通传,打破了宴厅内的气氛:
“南燕国慕容王爷忽然到访!”
慕容启?
席间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随即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今日乃是王琰晋升录尚书事之宴,虽广邀朝臣,但于公于私,王家都不会与南燕这等外邦藩王过于亲近,以免授人以柄。
是以,王家并未给这位身份特殊的王爷发送请帖。
而他,竟不请自来……
王琰耷拉的眼皮下,精光疾闪而过,听闻这位南燕的王爷行事恣意,颇难应付。
他今日突然到来,意欲何为?
随着通报声落下,一个穿着玄金色劲装的少年已经大咧咧的地跨了进来。
来人正是慕容启。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骚包至极的打扮——玄金色绣暗纹的紧身衣袍,袖口扎紧,明明是胡族利落的装束,手上却偏偏摇着一柄玉骨折扇故作风雅。
他头发也未像汉人贵族那样规整束起,而是披散着,只在鬓边编了几条细的发辫,额上系着一指宽的黑金抹额,正中嵌着一颗幽蓝的宝石。
这般打扮,若换做旁人,只怕会显得粗野怪异。
然而慕容启生得实在太过俊美夺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尤其是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顾盼生辉,笑起来时灿烂之极,仿佛能将整个厅堂照亮,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打扮上的“出格”。
“王司徒!”
慕容启人摇着扇子,笑嘻嘻地大步走进来,姿态闲适得仿佛走进了自家后院,“这么盛大的宴会,怎能不叫上本王?真是叫人伤心!”
他嘴上着“伤心”,脸上却满是玩世不恭的笑意,行动间更是毫不客气,目光在席间肆意扫视,最终落在了那一抹醒目的红色身影上,笑容更深了起来。
王琰心中暗骂,脸上却迅速挂起虚伪笑容,站起身拱手行礼道:“不知南燕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王爷快请上座!”
着,他立刻吩咐道:“管家,速为王爷在贵宾席安置案几!”
“诺!” 管家连忙应声,指挥仆役就要在最前方增设席位。
“啪!”
慕容启却将手中折扇利落一收,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管家的动作。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遥遥一点,指向孙妙仪身旁的空位方向。
“本王不喜与人挤挤挨挨,那里,”
他笑容灿烂,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任性,“瞧着就挺清净,就放那儿吧!”
孙妙仪闻言,一直低垂的眼睫倏然抬起,清冷的眸光与慕容启那带着戏谑和某种深意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对上。
慕容启对她眨了眨眼,笑的颇为无赖。
让孙妙仪有种被狗皮膏药赖上就撕不掉的感觉。
只得无声叹了口气。
人家都不在乎座次尊卑了,她还能什么?
“这?”
管家顿时僵在原地,为难地看向王琰,额上冒汗起来。
王琰脸上虽在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屑。
果真是未经教化之人,竟是蠢笨的连尊卑座次都不知!
随即他挥了挥手:“既如此,便按王爷的办。”
“诺!”
管家连忙指挥仆役在搬来案几在孙妙仪身侧置下。
慕容启这才满意地摇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在孙妙仪身侧安然落座。
就在此闹剧收场之时,一直端坐的王玄之才忽然侧眸,清冷疏离的视线落到孙妙仪好似有些心虚的脸上,随即视线在慕容启的脸上顿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