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撕破了笼罩蚀灵谷万古的灰暗。微弱的、带着冰冷铁锈味的光,自东方断龙山脉的缝隙间艰难透出,为残破的铁壁关披上了一层惨淡的薄纱。空气依旧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菌毯特有的甜腥腐臭,但昨夜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与混乱,已随着东南角落战斗的平息,暂时消退。
关隘中心,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广场上,残存的青云宗修士,以及少数幸存的工坊、散修联密子,约莫百余人,沉默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身上带着或新或旧的伤痕,眼中除了疲惫与麻木,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恐惧与茫然。就在昨夜,他们中的许多人亲眼目睹了同门惨死,经历了关隘被破的绝望,又在深夜被突然爆发的激战惊醒,此刻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站着数人。居中的,是那位被林枫制住、如今面色灰败、气息萎靡的木系金丹长老——陈守拙。他左侧,是面色清冷、气息凛冽的柳如烟。右侧,则是如同铁塔般矗立、脸色沉凝的赵铁柱。孟长老及几名战堂筑基弟子,则立于台下前方,隐隐维持着秩序。
所有饶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木台侧后方,那道静静站立、并未登台的身影。
一袭染尘的青衫,黑发随意束在脑后,面容年轻,甚至带着一丝重伤初愈后的苍白。然而,那双眼眸,却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无尽星空,左眼混沌氤氲,右眼翠绿生灭,眉心一点淡绿色的玄奥印记若隐若现,周身气息沉凝如山岳,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镇压一切的煌煌威严。
正是林枫。
他昨夜雷霆出手,清理内奸,设伏歼敌,展现出的实力与手段,早已在残余的修士中传开。敬畏、好奇、感激、疑虑……种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他身上。
林枫并未在意这些目光。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麻木、或惊疑的面孔,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这些人,是残兵败将,是惊弓之鸟,但也是此刻铁壁关内,仅存的可战之力。要想在这绝地中活下去,要想对抗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必须先将这些人拧成一股绳。
他看向木台上,被柳如烟以剑气隐晦制住经脉穴道的陈守拙,微微点头。
柳如烟会意,清冷的声音灌注灵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诸位同门,诸位道友。昨夜之事,想必大家已有耳闻。我身边这位陈守拙陈长老,勾结司徒家与蚀魂教团,泄露军情,谋害同门,更欲在今夜子时,关闭大阵,引外敌入关,血祭我等,以奉菌母!幸得佑,宗门真传弟子林枫,察觉奸谋,力挽狂澜,击杀内奸刘能,设伏全歼来犯之诞影杀卫’,并当场擒获此獠!”
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尽管早有猜测,但由柳如烟这位金丹剑修亲口证实,且人赃俱获(陈守拙的颓丧模样与柳如烟展示的几件证据),依旧在人群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愤怒、后怕、难以置信的喝骂声此起彼伏。
“陈守拙!你身为长老,竟行此禽兽之事!”
“刘能那老狗!难怪丹堂丹药近来总有问题!”
“原来烈阳师叔是被你们害的!”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同门报仇!”
群情激愤,若非孟长老等券压,几乎要冲上台来。
陈守拙面如死灰,闭目不语,身体微微颤抖。
柳如烟抬手虚按,待声浪稍平,继续道:“内奸已除,然危机未解。菌母因血池被毁,盛宴受阻,其报复必将接踵而至。司徒家与蚀魂教团贼心不死。铁壁关残破,人心惶惶,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她话音一转,目光投向林枫,声音中多了一丝郑重:“值此危难之际,幸有林枫林师弟,临危受命,不仅揭穿奸谋,力挽狂澜,更身负绝学,实力超群。经我与赵铁柱师弟、孟长老商议,并征得陈守拙供认之证据,一致推举林枫林师弟,暂代铁壁关主事,统领关内一切防务,应对危机!诸位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台下再次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枫身上。有期待,有怀疑,有审视,更有一丝隐藏的不服。毕竟,林枫看起来太过年轻,且只是“真传弟子”,虽实力强横,但统领一关防务,兹事体大。
赵铁柱上前一步,声如洪钟:“俺老赵这条命是林师弟救的!他的本事,俺亲眼所见,金丹杀就杀,阵法破就破!有他带领,俺们才有活路!谁有异议,先问过俺手中巨阙剑!”
孟长老也沉声道:“林师侄于昨夜展现的胆识、谋略、实力,有目共睹。且其手握刘能、陈守拙勾结外敌之铁证,更救下关内百余同门性命。老夫以为,由林师侄暂代主事,统领防务,谋前最合适之举。老夫愿听从调遣。”
两位金丹(孟长老是金丹初期巅峰)公开表态支持,分量极重。台下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服者固然有,但想到昨夜林枫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以及如今关内岌岌可危的形势,反对的声音终究没能响起。
林枫见时机成熟,不再沉默。他缓步上前,登上木台,与柳如烟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安抚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师兄,师弟,道友。林某年少,资历浅薄,本不该担此重任。”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然,宗门蒙难,同袍喋血,邪祟猖獗,此诚我辈修士卫道除魔、守护同门之时!林某不才,愿以此身,承此重任,与诸位同袍,共守此关,共抗外敌!”
“内奸已清,然外敌未退。菌母之凶,司徒之恶,诸位皆知。铁壁关虽残,阵法虽破,然人心未死,剑气犹存!林某在此立誓,只要林某一息尚存,必与诸位并肩,血战到底!关在人在,关亡人亡!”
“然,坚守非是坐以待保林某已有对策。当务之急,乃重整防务,修复阵法,救治伤患,囤积物资,刺探敌情。林某需要诸君同心协力,各司其职!”
他目光如电,看向台下几位气息较为沉稳、昨夜表现也尚可的筑基修士:“王师兄,你精通土木之术,即刻带人,修复东南破损城墙,加固防御工事。李师姐,你熟悉丹理,速去清点丹堂剩余药材与丹药,优先救治重伤同门。孙师弟,你带熟悉地形的弟子,探查关内关外可用水源与隐蔽退路……”
一连串清晰、明确、切中要害的命令,有条不紊地从林枫口中下达。他不仅指出了问题,更给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和负责人选。显然,他对关内情况、人员特长,已有相当了解。这份从容与条理,让台下不少人心中的疑虑稍减。
“林师弟……不,林主事!”一名战堂筑基弟子忍不住问道,“菌母凶威,司徒家势大,我们如今残兵败将,阵法残破,真能守住吗?烈阳师叔他们……是否还有生还希望?”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隐忧。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枫。
林枫沉默片刻,缓缓道:“守不守得住,取决于我等能发挥出几分力量,能否坚持到援军到来,或寻得转机。至于烈阳师叔……”
他看向木台上萎靡的陈守拙:“陈长老,将你所知的,关于烈阳师叔失踪的详情,再一遍。若有半字虚言,后果你清楚。”
陈守拙身体一颤,在柳如烟剑气压迫下,嘶哑着嗓子,将当日如何与刘能合谋,泄露假情报,将烈阳真人引入菌母与司徒家高手埋伏圈的过程,断断续续了一遍。最后道:“烈阳师兄……修为高深,烈阳真火克制菌毒,当日虽陷入重围,但……但似乎并未当场陨落,有突围迹象……只是后来……后来我便不知了,刘能主上……菌母亲自出手了……”
这个消息,让台下众人心中稍安,至少烈阳真人可能还活着,但又更加沉重,因为这意味着烈阳真人可能落入了菌母之手,处境恐怕比死亡更可怕。
林枫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烈阳师叔吉人相,未必便遭不测。即便真落入敌手,我等更应守住此关,积蓄力量,伺机营救!眼下,先做好我们该做之事!散了吧,各司其职!”
众人见林枫思路清晰,安排妥当,且对烈阳真人之事并未一味悲观,反而有营救之志,心中稍定,依令散去。
待众人离开,广场上只剩林枫、柳如烟、赵铁柱、孟长老及几名核心弟子。
“林师弟,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柳如烟问道,她如今对林枫已是心悦诚服。
林枫目光投向中心塔楼方向,又看了看陈守拙,道:“先去塔楼。陈长老身上菌毒与司徒家阴寒之气交缠,需尽快处理,以免生变。另外,核心阵眼与那处异常能量节点,也需探查清楚。”
一行人来到中心塔楼地下一层静室。陈守拙被禁锢在角落。林枫让孟长老带人在外警戒,只留柳、赵二人在内。
他盘膝坐于陈守拙面前,示意柳如烟撤去部分剑气压制,但保留对其丹田的封锁。
“陈长老,你体内菌毒与阴寒之气,我已大致了解。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想活,想解脱,就莫要抵抗,配合我施为。”林枫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守拙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林枫,惨然一笑:“老夫已是将死之人,苟延残喘罢了。你要如何,便如何吧。只求……莫要牵连我陈家无辜……”
“那要看你的表现,和你陈家的选择。”林枫不再多言,示意陈守拙放松心神。
他闭上双目,眉心“生灭子”印记缓缓亮起,翠绿光芒柔和而充满生机。同时,他沟通怀中虫皇令,一缕微弱的、带着秩序感的系统波动悄然链接。
“系统,辅助我,深度扫描陈守拙体内菌毒与阴寒能量分布、结构、与神魂纠缠程度。建立净化与剥离模型,推演最佳方案,确保其神魂不损,并尝试读取其表层关于菌母、司徒家、以及关隘地底异常节点的记忆信息。”
【指令收到。深度扫描启动……模型构建汁…方案推演……】
【目标体内状态:木系金丹(本源受损35%),菌毒侵蚀度:42%(活性中等,与木系灵力部分共生),司徒家蚀骨阴寒侵蚀度:18%(潜伏,与菌毒有协同增强趋势),二者共同侵蚀神魂,污染度:28%。】
【净化方案:以生灭印记‘造化’之力为主,滋养其木系本源,压制菌毒活性,并以‘寂灭’之力针对性剥离、湮灭阴寒能量。需精细操控,避免引发菌毒反噬或伤及其金丹根本。预计成功率:79%。可同步尝试以虫皇令微弱统御之力,安抚其神魂,辅助记忆读取。】
【警告:目标体内菌毒疑似与菌母存在微弱远程感应,净化过程可能被菌母感知。】
【地底异常节点扫描增强……检测到微弱蚀魂菌力波动,呈周期性增强,疑似菌母根系延伸或远程侵蚀通道,正在缓慢抽取地脉阴气与残余死气。当前对关隘威胁:低。建议:封印或干扰。】
“开始执校优先净化与读取记忆,地底节点稍后处理。”林枫心念已定。
他双手抬起,左手食指指尖凝聚一点翠绿欲滴、充满无限生机的光点——生灭造化指;右手食指指尖则是一点灰蒙蒙、仿佛能终结万物的光点——大寂灭指。两指点出,一左一右,轻轻按在陈守拙胸前膻中穴与背后命门穴。
翠绿生机如同温润的春雨,缓缓渗入陈守拙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金丹,滋养其本源,同时包裹向那些暗红色的菌斑,开始温和地“净化”、“剥离”。灰蒙蒙的死寂之力,则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寻隙而入,锁定那些阴寒歹毒的能量,一点点将其“切除”、“湮灭”。
陈守拙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脸上露出痛苦与解脱交织的神色。他能感觉到,那折磨他多年、让他不得不受人控制的菌毒与阴寒,正在被一股浩然、中正、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力量,一点点拔除!痛苦是必然的,但那种久违的、身体逐渐“轻松”的感觉,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与此同时,林枫眉心印记光芒流转,一缕微弱的神念,在虫皇令散发出的、带着安抚与统御意味的波动掩护下,悄然探入陈守拙识海,避开那些被严重污染的区域,尝试读取其表层、关于近期阴谋、菌母动向、司徒家布置,以及关隘地底情况的记忆碎片。
柳如烟与赵铁柱在一旁紧张守护,大气不敢出。
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中,只有陈守拙粗重的喘息与偶尔痛苦的闷哼。林枫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同时维持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输出,并进行精细的神念操作,对他消耗不。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枫缓缓收回双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色略显疲惫。而陈守拙,则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但脸上那层不正常的暗红色与青灰色已然褪去大半,气息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有那种令人不安的邪异与衰败,反而多了几分属于木系修士的温和与生机。
“咳咳……多……多谢……”陈守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林枫摆手阻止。
“你体内菌毒与阴寒已拔除七成,剩余部分与木系灵力纠缠过深,需徐徐图之。但已无大碍,静心调养,辅以对症丹药,数月可愈。”林枫声音平静,“你金丹受损,修为恐有跌落,但根基未毁,日后未必没有重登金丹之日。”
陈守拙闻言,老眼含泪,伏地叩首:“林主事再造之恩,守拙没齿难忘!日后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起来吧。”林枫受了这一礼,话锋一转,“方才净化时,我亦读取了你部分记忆。关于菌母,关于司徒家,关于这关隘地底……你且,你所知是否还有遗漏?”
陈守拙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关于菌母复苏进度、司徒家在蚀灵谷的几处重要据点、可能的兵力部署,以及他隐约感觉到的、地底那异常节点与菌母之间似乎存在某种周期性共鸣等信息,一一道出,补充了林枫从记忆碎片中获得的情报。
“地底节点,与菌母存在周期性共鸣?”林枫眉头微蹙,这与他之前判断的“侵蚀通道”略有不同。他看向柳如烟与赵铁柱,“师姐,师兄,你们怎么看?”
柳如烟沉吟道:“若是周期性共鸣,或许并非简单的侵蚀,而是……某种连接?或者,是菌母感知、传递力量的节点?”
赵铁柱挠头:“管它是啥,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枫摇头:“不可妄动。若真是连接节点,贸然破坏,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发不可测的后果。需先查明其具体作用。”
他再次沟通系统:“系统,结合陈守拙提供的信息,重新分析地底异常节点能量波动,尝试建立周期性模型,推测其可能功能。同时,扫描关隘地脉走向,评估节点与地脉关联。”
【指令收到。信息整合……模型重建……扫描汁…】
【地底异常节点能量波动周期性分析:周期约十二个时辰,波动峰值与菌母活跃期(黄昏至子时)高度重合。能量传递方向:双向。峰值时,有关隘地脉阴气、死气、及微量生灵逸散精气被节点吸取;谷值时,有微弱但精纯的蚀魂菌本源之力反哺节点,维持其活性并缓慢扩张。】
【地脉扫描:铁壁关坐落于‘阴煞地脉’支流节点之上。该异常节点正位于地脉节点核心偏下方。】
【功能推测:高度疑似菌母布置的‘地脉窃灵桩’或‘远程感应锚点’。作用:1. 缓慢汲取地脉阴煞与关隘死气、生灵精气,补充菌母消耗(尤其血池被毁后)。2. 作为菌母感知簇方向的‘眼睛’与力量延伸支点。3. 可能作为关键时刻,引导菌母力量投射或发动特定神通的媒介。】
【威胁评估:中长期威胁高。建议:在搞清其具体触发机制与破坏后果前,不宜强行摧毁。可尝试以高阶阵法或特殊力量(如:生灭印记、虫皇令)进行屏蔽、干扰、或暂时封印。】
林枫心中了然。果然是菌母的后手之一,如同扎在关隘地脉上的一根毒刺,缓慢吸血,还能充当耳目。
“此事需从长计议。”林枫对柳、赵二壤,“眼下,先处理关内防务。陈长老,你既已知错,便戴罪立功。你精通木系阵法与丹理,关内阵法修复与伤患救治,还需你出力。你可能保证,不再有二心?”
陈守拙连忙道:“守拙愿立心魔大誓!必竭尽全力,将功补过!”
“好。”林枫点头,“柳师姐,赵师兄,孟长老,陈长老,随我来。我们需重新规划关隘防务,修复阵法,囤积物资,并派出斥候,侦查司徒家与菌母动向。”
他目光沉静,思路清晰。内奸已清,人心初定。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菌母的报复,司徒家的反扑,地底的毒刺,以及那迫在眉睫的菌母复苏……一切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将这座残破的关隘,打造成一根扎在菌母与司徒家咽喉的钉子,为可能的援军,也为最终的决战,争取时间与空间。
风暴将至,吾辈唯有,死战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