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转瞬已经三月底,倒春寒,风刮起来还是冷飕飕的。
南锣鼓巷这几日格外安静,连平日里喜欢串门唠嗑的老太太们都少了走动。
直到这周末上午,一个背着旧帆布包、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他走得慢,像是在辨认什么。
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刻着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
背微微佝偻着,但骨架还在,能看出年轻时的高大。
这身影走到中院门口时,他停住了。
眼睛直直盯着那口熟悉的老井,还有井边那棵粗了一圈的大树。
正在水池边洗衣服的秦淮茹第一个看见他。
她愣了好一会儿,手里的棒槌掉进盆里,“咚”的一声。
“何……何叔?”
她声音发颤,像是见了鬼。
这一声,把院里的人都惊动了。
老聂从屋里探出头,眯着眼瞧了半,惊道:
“是大清?何大清?!
我*……何大清回来了。”
聂文涛一听到老爹的声音,立马提溜着儿子出来看热闹:
“嗬,他就是何大清?”
聂父拍了一下聂文涛:“尊重点,何大清是你叫的吗?”
聂文涛脸色难看,但看了看他老爹还是没有把话出来。
此时,易中海正端着一缸子茶在院里溜达,闻声手一抖,茶水洒出来烫了手背。
他猛地抬头,看见那个身影时,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了下去。
后院,聋老太今好不容易能出来晒个太阳。
听到动静后,她匆忙拄着拐杖快步挪到穿堂口——
她平日里走路可从没这么快过。
看见何大清那一刻,她那混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随即沉下脸,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
傻柱的屋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他今儿轮休,正睡懒觉,是被吵醒的。
他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单裤,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看着院子里那个人。
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眨了眨眼,又用力揉了揉,像是要把眼前的幻象揉掉。
可那人还在,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正看着他,嘴唇哆嗦着想什么。
傻柱的脸色,从迷糊到困惑,再到不敢置信,最后变成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茫然的复杂表情。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柱……柱子。”
何大清终于发出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往前挪了两步。
这一声,像是按下了开关。
“何大清!!你还知道回来?!”
傻柱猛地爆发出来,眼睛瞬间红了,手指着何大清,声音嘶哑破碎: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我呸,你他妈回来干什么?是不是那寡妇不要你了?”
一旁不知所措的秦淮茹听了这话,下意识看了看傻柱。
院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傻柱粗重的喘息声,和何大清急促的呼吸。
“我……”
何大清被傻柱这一吼,准备好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满脸的苦涩和羞愧。
易中海这时已经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走了过来。
脸上挤出惯常那种温和关切的假笑:“哎哟,真是大清兄弟!
啥时候回来的?
怎么也不提前捎个信儿?你看看,把柱子激动的……”
他伸手想去接何大清的包,想把这场面糊弄过去。
何大清却避开了他的手,没接话。
只是直直地看着傻柱,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愧疚,悔恨,还有一股压抑了十几年的憋屈。
“柱子。”
何大清声音发抖:
“爹对不住你,对不住雨水。可有些话,爹憋了十几年,今必须清楚。”
“清楚?”
傻柱眼眶通红,声音带着满腔的愤懑:“你有什么好的?啊?!
当年你跟着那寡妇一拍屁股走了,把我和雨水扔在这院里!
你知道我们这些年怎么过的吗?雨水饿得哭,我去偷食堂的剩菜被人打!
冬没棉袄,冻得手肿得像馒头!
你现在老了,没处去了,想起回来了?!”
这些话像刀子,一刀一刀扎在何大清心窝子上。
他老泪纵横,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手抖得厉害,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卷边的纸。
“柱子,你看!你看这是什么!”他把那沓纸举起来,声音嘶哑:
“这是汇款单!从五八年三月,到六七年年底,爹每个月都给院里寄钱!
十五块,有时候二十块!
爹在保定下煤窑、扛大包,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
就想着你们兄妹俩能吃饱,雨水能上学!”
傻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盖着邮戳的纸片。
易中海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钱呢?!”
何大清猛地转向易中海,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老易!易师傅!易中海!
我寄回来的每一分钱,收件人写的都是你易中海!
你你会转交给柱子,会好好照顾他们兄妹!钱呢?!!”
这一声质问,像惊雷一样在院里炸开。
所有看热闹的邻居——老聂、秦淮茹、还有闻声出来的几户人家——
全都瞪大了眼睛,目光齐刷刷射向易中海。
易中海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强笑道:“大清兄弟,这话……这话从何起?
你寄钱回来?我怎么不知道?柱子,你爹寄过钱吗?”
“我不知道!”
傻柱吼道,但他看着那些汇款单,又看看易中海慌乱的眼神,心里第一次起了疑。
那些年,易中海是接济过他们,但总是有一顿没一顿,而且每次给点东西,都要念叨半恩情,念叨着以后要报答。
他以前只觉得是一大爷爱唠叨,可现在……难道……
“你不知道?”
何大清惨笑一声,又从那油布包里翻出个本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数额。
“我这儿一笔一笔都记着!
易中海,你敢不敢对质?敢不敢去邮局查底子?!”
易中海哑口无言,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求助似的看向后院的聋老太。
聋老太拄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她重重咳了一声,哑着嗓子开口:
“大清啊,刚回来,火气别这么大。
老易这些年照顾柱子雨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许是年代久了,记岔了……”
“记岔了?”
何大清转向聋老太,这个他当年敬畏有加的老太太,此刻在他眼里只剩虚伪和可憎:
“那我当年为什么走,您总该记得清吧?”
聋老太眼神一厉:
“你自己跟个寡妇跑了,全院子都知道!现在倒回来攀扯别人!”
“我是跟人走了!”
何大清豁出去了,这些年在外受的苦,憋的屈,全涌上来:
“可要不是有人在我耳朵边吹风。
柱子娘死了这么多年,我该为自己打算,那寡妇多么好,能持家。
柱子大了不用我操心……
要不是有人拍着胸脯保证,会把柱子雨水当亲生的照顾,我会鬼迷心窍扔下亲生儿女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