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家的女郎?倒是生的很是好看啊。”那男人笑眯眯地看着阿绾,蒙挚知道自己也遮掩不了,轻轻拉住阿绾的衣袖,低声对她道:“快给秦王见礼。”
“啊!”阿绾低低惊呼了一声。
这是始皇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子婴,而他就这么一个弟弟,比始皇十五岁,只比公子扶苏大三岁而已。
平日里,他也没有什么正经职务,因陛下恩宠,封赏了一个“秦王”头衔,在咸阳城中也无人敢怠慢。
他素来不拘礼数,与禁军中不少将领都有交情。
“可别在这儿拜我,”子婴连连摆手,眉眼弯弯似月牙,“大清早的,折煞人了。”
阿绾忽然觉得,想必始皇年轻的时候也这样眉眼弯弯吧。
“这是……尚发司阿绾。”蒙挚低声介绍着,“陛下命末将陪她到南市买新衣。”
“哈哈哈哈……”子婴抚掌而笑,“兄长如今行事愈发有趣了,竟遣将军陪一个女官逛市集……等等,阿绾?莫非就是那个识破余方士伎俩的女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竟拨开蒙挚手臂,上前半步细细端详阿绾。
阿绾不敢躲闪,只垂首盯着自己鞋尖。
“殿下。”蒙挚立刻出声,“这是在街市上……”
“晓得晓得。”子婴松了手,目光却仍落在阿绾发间那支金矢簪上,笑意更深,“那日与兄长投壶,他失手折了支金矢,转头便让洪文取了去……我当时还想,这般贵重的器物赏给谁呢。”
阿绾哪里敢话,又继续低着头。
“其实,也没错。”子婴语气轻快起来,“那个余方士,我早瞧他不惯。整日装神弄鬼,讨嫌得很。”
“殿下。”蒙挚声音又低了几分,用眼神示意他周遭人来人往实在不合适在这里这些事情。
“也是。”子婴立刻明白,随即笑道,“不如一道用些朝食?我今早出府匆忙,腹中正空呢。”
“殿下岂能随意在外……”蒙挚话未完,子婴已摆摆手。
“府里是待不住了。”他摇头苦笑,“家里那五个子,正是猫嫌狗憎的年岁,晨起便闹得鸡飞狗跳,听得人额角直跳。”
“前头那家粥铺便好。”阿绾抬起头,轻声道,“他家的粟米粥熬得极透,米粒都开了花,入口又香又糯。清早喝一碗,浑身都舒坦。还有一味特制的腌菜——是去年存下的萝卜,盐渍得久了,竟透出股清酸的脆劲儿,佐粥是再好不过的。”
“哦?”子婴眼底的笑意漫开来,“这般来,定要尝尝了。”
子婴身边只跟着一名寺人洪乐——正是洪文的胞弟。单看这份体己的随侍安排,便知始皇待这位幼弟的确亲厚。
一行人离了胭脂铺,往街角粥铺走去。
铺子刚送走一拨赶早工的力夫,店主正收拾碗匙,抬头见他们进来,愣了愣——蒙挚几人虽换上了寻常男子的深衣,但那挺直的脊背与行步间的姿态,分明与市井气质不同。
店主是个面庞黝黑的中年汉子,忙擦了手迎上来:“几位贵人……用些什么?”
“六碗热粥,再加两碟腌萝卜。”阿绾立刻应声,也是眉眼弯弯的样子,“阿叔,粥要滚烫的。我那碗单要米油,不要米粒。”
店主连声应下,转身忙活去了。
子婴颇觉新奇,硬生生坐在了阿绾的身边,声问道:“为何单要米油?岂不亏了?”
“米油才是精华呢。”阿绾略微有些羞涩,悄悄与子婴拉开了一些距离,而另一边是蒙挚,也不好太靠近的。她的手指在袖子中动了动,才道:“这家的粥底是日夜慢熬出来的,最上面凝着一层稠滑的粥膏,又养胃又润颜。”
“那我也要米油!”子婴立刻转向灶台方向,“我那碗也改米油!”
洪乐在一旁欲言又止,子婴却已抬手招呼白辰与吕英:“都坐下,哪有站着用朝食的道理。”
白辰二人哪敢与秦王同席,互相递了个眼色,默默徒邻桌坐下。
阿绾也觉不妥,正欲起身,却被子婴拉住袖角。
“你坐着。”他眼里闪着饶有兴味的光,“同我仔细,那日究竟是如何让那余方士现形的?这段我最爱听。”
阿绾只觉得额角渗出细汗。
当日她虽在幕后设局,最终定夺乃至掌控全局的皆是始皇。
知晓她曾策划此事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想来是陛下平日与子婴闲谈时提及此事,才让他知晓大概——至于李斯竹简中那些不容外泄的细节,子婴自然无从得见,才会这般好奇追问。
“这个……”阿绾很是犹豫,因为她也不知道哪些能,哪些不能。
蒙挚已经开口了,面色严肃:“殿下,市井耳目杂沓,实非议论此事之处。况且陛下早有诏谕公示……”
结果,他的话还没完,就被子婴打断,他笑着道:“无事的,我最想知晓的,是你如何凭空变出那把铁钉的。骊山大营虽有铁器,可要一时凑齐那般多铁钉,怕也不易吧?”
这下阿绾更尴尬了些。
那日她从袖中抖出铁钉时,手心里全是冷汗,全凭始皇镇在场中,才未让余方士瞧出破绽。
“是……”她悄悄瞥了蒙挚一眼,见他未再阻拦,才低声道,“先前我借采药之名,与樊云、辛衡出了大营。在山坳里绕了几圈,悄悄摸到铁匠营附近……那些铁钉,是他们二人从废料堆里拾回来的。”
“为何偏要假借采药?”子婴倾身追问。
“因不知余方士的同党藏在何处。”阿绾声音更轻了些,“若教他们瞧见我在搜罗铁钉,恐怕会打草惊蛇。余方士敢盗炼金药,绝非一人之谋。后来严闾将军不是也揪出了数百人么?当时……只觉得采药这个由头,最不易惹人疑心。”
“有理。”子婴点头,却又问,“那你为何偏要攀上屋顶,去问他长生药之事?你应知道……陛下对此,一向念兹在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