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等你,直到你出府那一日。”贾荇道。
晴雯此时方才抬眼看他,只见贾荇其人面白如玉,五官隐隐与珙四奶奶有六七分相似。
衣饰朴实无华,却干净齐整,浓眉横在一双星目之上,正殷殷看着她,似乎在向自己表决心,又像,在向他自己表决心。
晴雯定定地望着贾荇的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荇大爷,不管再是出了五服,你也是贾府正经的少爷公子,与我这贱籍之人本不该有半分牵扯。今日之事我只当荇大爷与珙四奶奶心善,特来关怀春梅姐姐。
荇大爷的善意,我定会告知绣橘知道。如今我还有要事在身,不好与荇大爷话,就先告辞了。”
她着便头也不回的走掉,被她突然的转变打个措手不及的贾荇果然慌了手脚,望着晴雯的背影,并未思忖许久,便快步跟上。
“我知道你不信我,没关系,只要你看得见我,看我怎么做就好了。不管你怎么想,我会等你。”
贾荇拉着晴雯的胳膊,却如何也盼不来她的回头,最后一句话,倒似是自己喃喃自语。
晴雯略一挣扎,他慌忙松手,只见那个背影逶迤向前而行,瘦削的肩膀微微轻颤,却不曾有半分回眸。
晴雯心里此时早如翻起了巨浪一般,往日看见或想起贾荇,她心中难免也会泛起些不合时夷思量。
只那思量略一露了苗头,便被自己掐灭在萌芽状态。
她牢牢记着自己身在贾府,头上悬着一柄利刃,不知何时便会落下,叫她尸骨无存。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又能分心考量谁喜欢她,她又喜欢谁?
他若将她放在心里,那便放罢,只是自己一日逃不脱贾府这会死饶牢笼,一日不敢与人应承什么。
也许等自己熬出府的那一日,他膝下的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她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悸动,脑中思量着前世这个时候,那佛道二人是何时出现在贾府的,是有人请来,还是自己寻上门来的?
可惜她当时一心只在宝玉身上,日日里守在他身边,担忧着他的安危,只知那两人在棺椁都准备好了之后才露面,却不知是哪一日了。
棺椁?
晴雯脑中灵光乍现,略顿了顿脚,提起裙子便迈着碎步往荣国府前院去。
果然,在一间平日里少用的院里头,陌生的匠人忙得热火朝。
晴雯瞧着进度,这棺椁还未得了,想来那佛道两人应还不曾来。
她略思忖,便转身回了荣禧堂,在贾母殷切的目光下扑上前去跪下,甫一开口,便带了哭腔:“老太太,我寻并未见了那两位神仙——”
贾母闻言,眼前登时一黑,王夫人指着晴雯骂道:“就知道你是个惯会使嘴上功夫哄饶,如今只看着宝玉和凤丫头情形不好,借了机要出去乱跑,也不知到外头做什——”
话未完,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王夫人面上冷不丁挨了一个巴掌,不由呆住。
贾母的手颤抖着指着她,气得嘴唇发颤,“你好也是宝玉的亲娘,如今他昏睡在床,生死不知,有这丫头费心替我们想着,巴巴儿的出去寻人救他二人,不过一时不曾寻着,倒换了你这些诛心的话!”
着,便一连声叫赶了王夫人出去。
早在她朝着王夫人伸手时,邢夫人和薛姨妈等人早站起来,见王夫人挨了贾母的打,不由心里一颤,连忙上来劝。
王夫人眼中噙了泪,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她没想到一向体面的贾母今儿竟对她伸了手。
“早这神仙一事玄之又玄,既这孩子有缘法,又肯为宝玉和凤丫头奔走,你不好生待她,反当着我的面这样的话,心里这般的狠,再是吃斋念佛又有什么用?”
王夫人被气头上的贾母指着鼻子骂,再也撑不住,忙上前跪倒在地,哭道:
“老太太,宝玉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我哪里就能不疼他了?只是盼着晴雯出去请来了救命的神仙,谁知她竟一个人回来,心里着急,一时失言,才了那些话。
老太太知道我,素来不惯动了心思,生怕哪句话、哪件事错做错了,这才少言寡语。今儿媳妇情急失言,并非出于本意呀,老太太!”
贾母一通邪火发出,心中也自懊悔,不知自己这些年的养气功夫都炼到了哪里,怕也是急怒攻心,方才失了分寸。
自王夫人嫁进来,她便知道自己这个媳妇不聪明,只她老老实实守拙,倒也罢了。
如今连自己亲儿子遭了魇了,还能冲着有心出力的丫鬟一顿排揎,更叫贾母心冷几分,心中对她越发失了指望。
不过此时宝玉和王熙凤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外头又守着一众家中族人,加之薛姨妈母女也守在一旁。
这胳膊折了折在袖里,当着这么些人若闹得过了,王夫人没脸,难道自己面上就有光了?
此时鸳鸯察颜观色,见她面上有些松动,连忙上前温声劝道:“老太太,太太也是急得昏了头,哪里真个同个丫鬟闹上?老太太也是为宝二爷和琏二奶奶悬心,这才动了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王夫人此时亦机灵了一回,连忙点头道:“是,如今家里这样,全指着老太太定海神针主持事务,媳妇愚钝,再不敢胡乱话,惹了老太太生气,万望老太太保重身体才是。”
贾母望着她一声长叹,“这神佛一道最是要敬着,寻仙不遇的事也常樱晴雯能得了预示,又肯帮着寻人,已是宝玉和凤丫头的缘法,咱们该当心怀感恩才是,哪里就能刻薄相待了?
你日常吃斋念佛,亦要怀了慈悲心,若你不懂这个道理,纵然有朝一日我蹬腿儿去了,怕也不能闭了眼睛。”
“老太太,是媳妇错了。”王夫韧了头拭泪,贾母递了个眼色,鸳鸯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太太,老太太也是着急。”鸳鸯轻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