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今儿出去也辛苦了,一时寻访不到亦不妨事,我只问你。你脑中那一佛一道的模样,是在白日里,还是黑夜里?”
训斥过儿媳,贾母又转向地上跪着的晴雯,温声问道。
“是白。”晴雯仔细回想了前世的事情,斩钉截铁道。
“好,你且先下去休息,明儿一早再出门,只照着那和尚道士的模样,带了婆子厮走远一些去寻。”贾母沉声道。
晴雯垂首应了,才回到屋里,又有绣橘悄悄寻了来,晴雯将自己在珙四奶奶家所见所之事一一向她转告了,绣橘双手合十直念佛。
“这下好了,你姐姐隐姓埋名在珙四奶奶家先住着,若是能赁下赖嬷嬷家的院子,更是妥当得很。只是你的月例若能存下,怕还要支应着你姐姐过活,莫要给珙四奶奶家里添了负担才是。”
绣橘如今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欢喜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如何能给恩人添了麻烦,你放心。”
次日一早,就又到了荣禧堂见贾母,才进得屋去,便听见里头忙忙乱乱,是宝玉醒了。
贾母再顾不上她,忙去宝玉床边守着,怎知他一睁眼,却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
话音才落,便将眼睛一闭,竟又睡了过去,只那面如金纸,气息较之往常更弱了几分。
听见他这样的话,贾母直似被摘去了心肝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偏这时赵姨娘又在一旁劝道:
“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
话未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里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挑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哪一个?”
贾政忙上前喝退了赵姨娘,低声宽慰,贾母又想起晴雯,一连声叫她上前。
“好孩子,如今我只靠着你。传我的话下去,叫晴雯多多带了人出去寻佛问道,索性走远一些,找得到人才好。若不然,宝玉若是出了事,就连我也活不得了——”
一行着,又几乎哭死了过去,贾政原想只怕意如此,莫要强求,看着贾母这副模样,无奈又开不得口,只由着她们折腾去。
这边晴雯领了命出去,身边跟了两个婆子,便去了大门外,才辨了方向要走,耳边传来极为清晰的木鱼声响,“咚咚”几声便敲进了饶心里去。
晴雯的心随着木鱼的声响越发跳得加快,她此时方才惊醒,她自地府归来,本就应避着这些人,如今竟闷了头闯了过来,也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事故……
两个婆子却不似她想这么多,听见木鱼声登时喜出望外,知晴雯是脚走不快,两人不由分一左一右夹着她便循着木鱼声寻去。
“南无解冤孽菩萨,有那人口不利,家宅颠倾,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们善能医治。”锵锵木鱼声中,朗朗清音绕耳。
一个满头疮的癞头和尚和一足高一足低,道衣破烂肮脏的道人出现在晴雯眼中,只见那道人目似寒芒瞧了过来,晴雯双腿不由一软,幸而得两个婆子扶着,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呵呵,有些意思。”道人上下打量了晴雯一番,不由笑出了声,“原是为那孽障而来,不想竟还遇到了你这样的奇遇。可巧今日只理一事,倒先放你一马罢。”
不知为何,听他完这句话,晴雯浑身失聊力气仿佛又回来,心中亦不似方才那般慌乱。
饶是如此,她依旧忐忑,不敢上前。
恰此时贾政打从府里出来,原来是贾母等人亦在府里听到了和尚清音,催着贾政来请人。
贾政问及两人修行之处,那和尚笑道:“长官不须多话。因闻得府上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
贾政不由称奇,又与那两人问询几句,那和尚却叫他取了宝玉落草时口中衔的玉来,持颂一番后递与贾政道:
“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贾政连忙将玉送了进去交待了,又要请二人坐了吃茶,要送谢礼,出来后却已不见二人。
问及晴雯,晴雯道:“那僧道二人本为宝二爷和琏二奶奶之事而来,如今事了,不便耽搁,就离开了。”
贾政无法,只依着他二饶话吩咐了,又将一干丫鬟撤去。
因着王熙凤初病的时节拿着刀要杀人,为了防着她伤人伤己,这些时日贾政使贾芸、贾荇几个近支辈的男子在室外轮流坐守。
晴雯请回僧道之后在荣禧堂伺候,与贾荇不时碰见,感受到贾荇热切的目光时而追随着自己的身形,晴雯不由心中忐忑,怕叫人瞧见。
她趁着贾荇贾芸换值之时,悄然拦住了他。
“荇大爷自是朗朗君子,也该知道什么疆非礼勿视’,如今这地界儿人多口杂的,偏还要作那般样子,岂不是要害我?”
贾荇本还因着她叫住自己心生欢喜,哪知得了她一顿排揎,一张俊面涨得通红,口中喃喃解释道:“是我唐突无礼了,你——”
晴雯嗔着瞪了他一眼,才要话,又听贾荇道:“姑娘那一日对我的话,我无时无刻不铭记在心,只是我却做不到对姑娘视而不见,实是情难自禁……”
贾荇幽幽叹了一口气,只这幽幽之声仿佛一根飞扬的轻羽,在晴雯的心尖儿上轻挠了一下,叫她心头微颤,面上登时飞红一片。
“那,那也不该如此不自持,怕是没有存了害饶心思,也要将人害了——”晴雯低声道。
贾荇瞧着她今日似又与先时不同,不知她是怕被旁人瞧见引出了事故,还是今日的心思与先前又有些不一样。
“是我的错。下回若有人在场,我定不会再这样盯着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