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在沛正式继任徐州牧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在徐州内外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对刘备集团而言,这是名分已定,大业开启的标志;对曹操而言,这是暂时可以容忍、日后再收拾的“看门人”;而对正被曹操大军围在郯城里,缺粮少兵,焦头烂额的吕布来,这简直就是在伤口上狠狠撒了一把盐,外带踹了两脚!
郯城,被曹军团团围住,攻防战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城内粮草日渐匮乏,军心浮动,百姓惶惶。吕布每日在城头督战,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曹军营寨和日夜不停的攻势,心情本就恶劣到了极点。
这一日,他刚打退曹军一次凶猛的进攻,浑身血污,疲惫不堪地回到府中,正欲借酒浇愁,心腹将领魏续(吕布亲戚)却拿着一封书信,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主公……沛……有信到。”魏续的声音有些迟疑。
“沛?”吕布醉眼惺忪,一时没反应过来,“沛哪个混蛋来的信?” 他现在听到“沛”俩字就心烦。
“是……是刘备派人送来的。”魏续低声道。
“刘备?!”吕布一听这个名字,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酒醒了大半,一把夺过书信,“大耳贼!他敢给俺来信?是来求饶还是来挑衅?!”
他撕开火漆,抽出信笺,瞪大眼睛看去。信是以徐州牧刘备的名义写的,语气……居然十分“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谦逊”。
信中大意如下:
“汉寿亭侯领徐州牧备,顿首再拜奉书于温侯吕将军麾下:备才疏德薄,谬蒙陶恭祖错爱,临终以州事相托,惶恐不胜,固辞不获,暂摄州牧,实为权宜之计,意在保境安民,绝无他图。久闻温侯神武纵,威震华夏,备心向往之。今曹贼犯境,徐州危殆,正当英雄携手,共御外侮之时。温侯坐镇郯城,力抗强敌,备感佩莫名。愿与温侯捐弃前嫌,同仇敌忾。备虽不才,愿效微劳,若温侯有需,粮草军资,但有所命,无不应允。伏望温侯以大局为重,徐州苍生为念。书不尽意,万望钧察。”
这封信,写得是滴水不漏。先是低调表明自己接任州牧是“被迫无奈”、“权宜之计”,然后猛拍吕布马屁,称赞其勇武,最后表达“合作”意愿,甚至暗示可以提供援助。表面上看,是刘备在向吕布示好,寻求联合抗曹。
然而,吕布看完信,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一把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还用力踩了几脚!
“呸!假仁假义!无耻之尤!”吕布破口大骂,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大耳贼!安敢如此欺我!窃据州牧之位,还敢来信卖好!什么‘权宜之计’?什么‘捐弃前嫌’?分明是猫哭耗子,来看俺的笑话!还‘粮草军资’?俺看你是巴不得俺被曹操打死,你好来收尸!”
也难怪吕布如此暴怒。在他看来,刘备这封信,简直是极致的讽刺和羞辱!你刘备抢了本该属于我(吕布自认为)的徐州牧位置,现在我被曹操围殴,你快死了,你跑来假惺惺地要帮忙?这分明是炫耀、是挑衅、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陈宫在一旁捡起被揉烂的信,大致看了看,心中暗笑刘备这手“软刀子”插得妙,表面却皱眉劝道:“主公息怒!刘备此书,虽则虚伪,然其意在试探,亦或缓兵。眼下曹军压境,实不宜再与刘备交恶。不若虚与委蛇,假意应承,或许……真能得其些许粮草支援,以解燃眉之急。”
“放屁!”吕布正在气头上,连陈宫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向大耳贼乞粮?俺吕奉先宁可战死,也绝不受此嗟来之食!公台!你即刻给俺回信!”
陈宫忙道:“主公欲如何回复?”
吕布眼中凶光闪烁,咬牙切齿道:“你就写:刘备村夫,织席辈,僭称州牧,不知死活!今俺念在昔日同朝之谊,暂不与你计较!待俺破了曹贼,必亲提雄师,踏平沛,取你首级,以正视听!届时,看你还能巧言令色否!”
陈宫心中叫苦,这信要是写出去,就等于彻底和刘备撕破脸了,眼下郯城危如累卵,岂能再树强敌?他连忙劝道:“主公!万万不可啊!此举正中刘备下怀!他巴不得激怒主公,与曹军死磕!我军若与刘备交恶,则腹背受敌,危矣!当忍一时之气……”
“忍?忍到何时?”吕布咆哮道,“俺忍那曹阿瞒围城,还要忍那大耳贼在背后捅刀子?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休得多言,就按俺的写!”
陈宫见吕布固执己见,知道再劝无用,心中叹息,只得按照吕布的意思,草拟了一封极其强硬、充满侮辱性言辞的回信,派人送往沛。
数日后,沛州牧府。
刘备等人正在议事,吕布的回信送到了。刘备展开一看,信中对他是极尽辱骂之能事,斥之为“织席村夫”、“僭越逆贼”,威胁破曹之后便要来取他性命。
堂下众将闻言,无不愤慨。
张飞第一个跳起来,哇哇大叫:“三姓家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大哥!还等什么?点齐兵马,俺老张做先锋,这就杀奔郯城,连曹操带吕布,一块儿收拾了!”
关羽丹凤眼微眯,寒光四射:“吕布匹夫,冥顽不灵!自取死路,怨不得旁人!”
赵云冷静分析:“吕布此信,足见其窘迫焦躁,已失方寸。其与曹操,已成不死不休之局。我军正好坐观其变。”
孙乾笑道:“主公此信,乃阳谋也。无论吕布作何反应,我军皆可应对。其若合作,我可暂缓其亡,以待时机;其若怒拒,则其势更孤,灭亡加速。今其回信如此,足证其智穷力竭,覆亡在即矣。”
刘备将吕布的回信轻轻放在案上,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众壤:“诸公可知,备为何要写那封‘示好’之信?”
众人皆望向他。
刘备缓缓道:“示好是假,探其虚实、激其心志是真。吕布勇而少谋,性急易怒。今困守孤城,内心必然焦躁惶恐。我此信去,若其能忍辱负重,假意应承,则明其尚有理智,需更加警惕;今其回信如此暴跳如雷,口出恶言,正明其已心浮气躁,智穷力竭,距败亡不远矣!此,乃其覆亡之先兆也!”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纷纷佩服刘备的深谋远虑。
刘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郯城方向,目光深邃:“吕布,已是瓮中之鳖,命不久矣。我等现在要考虑的,已非吕布,而是……曹操!待曹操吞了吕布,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他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传令!全军加紧备战,多储粮草,广布斥候!郯城城破之日,便是我军与曹操正面相对之时!”
“谨遵主公之命!”
沛的机器,更加紧张地运转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吕布的“祝贺”信,吹响的不仅是吕布集团的丧钟,也是新一轮更加残酷斗争开始的号角。
鹬蚌相争,即将落幕。而渔夫,已经收网在手,目光投向了那只更加强大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