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士民“劝进”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糜竺、陈登起草的檄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涟漪,迅速扩散至徐州的每一个角落。沛城,这个原本不起眼的边境城,俨然成了徐州新的政治中心,每日车马络绎不绝,各方使者、士绅、豪强怀揣着各种心思,汇聚于此。
面对这汹涌的民意和“正统”名分的巨大诱惑,刘备集团内部在经过一番谨慎的权衡后,终于下定决心,顺应时势,正式接过陶谦留下的重担!
这一日,沛城内,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气氛庄重而热烈。临时修缮的州牧府大堂内,刘备身着庄重朝服(虽略显陈旧,但浆洗得笔挺),头戴进贤冠,面色肃穆,端坐主位。左侧以关羽为首,张飞、赵云、糜竺、孙乾、简雍等文武核心依次排列;右侧则是从徐州各地赶来的、表示拥戴的郡县官吏、士族名流、豪强代表,济济一堂。
大堂中央,香案高设,上面供奉着用锦缎覆盖的徐州牧印绶,以及陶谦的遗书。
吉时已到,赞礼官高唱:“时辰已到——!恭请刘使君,奉陶徐州遗命,领徐州牧事——!”
顿时,钟鼓齐鸣,庄严肃穆。
刘备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香案前,先是对着陶谦遗书的方向,深深三揖,声音沉痛而真挚:“备,德薄才鲜,蒙陶恭祖不弃,以州事相停恭祖在之灵,备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安境保民,匡扶汉室,如有违誓,人共戮!”
言毕,再次深深一揖。
接着,他转过身,面向堂内众人。孙乾双手捧起印绶,高声宣读早已拟好的“告祭文”,文采斐然,痛陈时艰,申明刘备继任的合法性与必要性,誓言扫除暴逆,安定徐州。
读罢,孙乾将印绶郑重呈给刘备。刘备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印绶,高高举起,示与众人。
这一刻,堂内鸦雀无声,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那方象征着徐州最高权力的印信上。
随即,以关羽、张飞、赵云为首,堂内所有文武,以及来自各地的代表,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大堂:
“参见州牧大人——!”
“愿奉刘使君,领徐州牧——!”
“誓死追随明公,匡扶汉室——!”
声浪如潮,久久不息。
刘备手捧印绶,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看到的是关羽、张飞、赵云等兄弟的坚定与忠诚,是糜竺、陈登等士林领袖的期许与拥护,是各地代表或真心或审时度势的归附。他心中百感交集,从织席贩履到今日手握一州权柄,一路走来,几多艰辛,几多生死!然而,他更清楚,这并非终点,而是更加凶险征途的起点!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有力,传遍整个大堂:“备,本愚钝,蒙陶公重托,诸位不弃,敢不竭诚尽力,以报厚望?自今日起,备暂领徐州牧事,当与诸公共勉:内,修明政理,安抚百姓;外,秣马厉兵,扫除凶逆!上,以报国家;下,以安黎庶!凡我徐州军民,当同心同德,共度时艰!”
“谨遵州牧之命——!” 众人再次齐声应诺,士气高昂。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刘备立刻以徐州牧的身份,发布了一系列命令:
第一,昭告下,宣布奉陶谦遗命,接任徐州牧,阐明吕布暴虐、曹操窥伺之危,号召徐州军民共扶汉室。此举,既是正名,也是向下诸侯亮明旗号。
第二,封赏百官,稳定人心。正式任命关羽为荡寇将军,张飞为征虏将军,赵云为牙门将军,糜竺为别驾,孙乾为治中,简雍为功曹,陈登为典农校尉(实权职位),其余归附官吏豪强,各有封赏安抚。一套初步的行政军事班子迅速搭建起来。
第三,调整防务,积极备战。明确以沛为临时治所(因郯城尚在吕布手中),加固城防。令关羽总督北方军事,防备袁谭;张飞总督南方军事,紧盯吕布动向;赵云仍为全军总教头,加紧训练新军,并负责机动作战。同时,派出更多细作,密切关注郯城曹吕战况及曹操、袁术动向。
第四,颁布安民告示,减免赋税,鼓励农耕,招揽流亡,整顿治安,迅速稳定新附地区的秩序,收拢民心。
刘备正式领徐州牧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开,在徐州乃至周边区域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对于普通百姓和心向汉室的士人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刘备的“仁德”名声早已传播,人们期待他能结束战乱,带来和平。
然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这消息就不那么美妙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正被曹操围在郯城里焦头烂额的吕布。
郯城,温侯府(原陶谦府邸)。吕布正为缺粮和军心浮动而大发雷霆,突然接到心腹密报,刘备在沛公然宣布接任徐州牧,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一剑将面前的案几劈成两半!
“大耳贼!安敢如此!欺我太甚!”吕布目眦欲裂,“我尚未死,陶谦老儿几时将州牧之位传于你了?伪诏!篡逆!我誓杀汝!”
陈宫在一旁,心中暗喜刘备终于迈出关键一步,表面却忧心忡忡:“主公息怒!刘备此举,虽属僭越,然其挟陶谦遗命,蛊惑人心,不可觑。当务之急,仍是解郯城之围。待击退曹操,再回师收拾刘备不迟!”
张辽也劝道:“军师所言极是。刘备虽得名分,然其根基尚浅,兵力有限,暂无大患。曹操方是心腹大敌!”
吕布强压怒火,他也知道现在奈何不了刘备,只能将这股邪火记在心里,发誓日后必报此仇。
而郯城外的曹操,得知这个消息后,反应则复杂得多。
曹军大营,中军帐。曹操拿着细作送来的刘备告示抄本,仔细看了一遍,随手递给身边的谋士们传阅,自己则捻须不语。
谋士程昱冷笑道:“刘备,织席编履之辈,也敢僭称州牧?真是不知高地厚!丞相,待攻克郯城,顺手将其剿灭便是!”
郭嘉却微微摇头:“刘备虽出身微末,然有关、张、赵万刃,更兼善于收买人心,今得陶谦遗命,名正言顺,恐已成气候,非疥癣之疾了。若其坐大,与吕布联手,或与袁绍、袁术勾结,则东方难安。”
荀攸沉吟道:“奉孝(郭嘉)所虑甚是。然,眼下吕布未灭,不宜树敌过多。不若暂承认其名分,遣使安抚,令其安心,待平定吕布,再图之。”
曹操听完众人议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忽然哈哈大笑:“诸公何必忧虑?刘玄德自称州牧,不过是为我看守徐州耳!待我灭了吕布,徐州之地,岂非尽入我囊中?届时,他这州牧,是做,还是不做,由得他么?”
众谋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纷纷称赞丞相高见。曹操这是打定主意,要先集中精力解决吕布,把刘备当成暂时稳定徐州局面的“看门人”,等收拾了吕布,再回头轻松收拾刘备。
于是,曹操竟也派人给刘备送去一封不冷不热的“贺信”,承认其“暂领州事”,意在稳住刘备。
刘备接到曹操的信,心知肚明这是缓兵之计,但眼下乐得坐山观虎斗,也回信虚与委蛇一番。
至此,刘备终于名正言顺地站上了徐州这个巨大的舞台中央。虽然脚下只有沛及周边一块地盘,强敌环伺,前途未卜,但他手中紧握的,是陶谦留下的“大义”名分和徐州百姓的殷切期望。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郯城下的鹬蚌之争,已近尾声。当尘埃落定之时,这位新上任的徐州牧,将如何面对那个胜利者?是俯首称臣,还是奋起抗争?
沛城头,“刘”字大旗和“徐州牧”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