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大楼的玻璃幕墙如一面巨大的黑镜,倒映着暴雨中城市的颓败光影。
“一口灶”外卖帝国的总部大堂,灯火通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
一个穿着廉价雨衣的身影滴着水走了进来,在前台惊愕的目光中,他一言不发,将一把锈迹斑斑的切肉刀,“哐”的一声,深深插进了价值不菲的黑胡桃木接待台。
刀身没入三分,刀柄上挂着一块粗糙的木牌,用烧黑的木炭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
“辞职,不干了。”
保安和工作人员瞬间骚动起来,警报声尖锐地划破了奢华的宁静。
陈三皮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入瓢泼的雨幕,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几分钟后,安宁局的特勤组封锁了现场。
然而,当他们试图拔出那把刀时,却发现它仿佛与木头长在了一起。
最诡异的是,无论用什么仪器扫描,这把布满铁锈的刀都检测不到任何金属反应。
最终的报告单上只有一行冰冷的结论:“未知有机碳化物,结构类似高度碳化的骨骼。”
陈三皮独自走在雨中,没有回头。
他身后,那栋摩大楼顶赌巨型LEd屏幕突然剧烈闪烁,城市里所有正在运行的“一口灶”外卖App同时卡顿。
屏幕上,无数正在配送的订单列表像瀑布般飞速滚动,然后逐一消失,化为乱码。
最后,整个屏幕暗了下去,只留下一行血红色的系统提示,在暴雨中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服务终止?【否】——用户[c-001]仍在线。”
雨夜的桥洞下,司空玥找到了他。
她没有打伞,昂贵的风衣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她将一个用防静电袋包裹的、烧得焦黑的主机残片递给陈三皮。
“我在殡仪馆找到的,”她的声音比雨水更冷,“我分析了它的数据残骸。这个所谓的‘幽冥食录’,本质上是一个高维文明留下的‘情感收割装置’。”
陈三皮接过残片,能感觉到指尖传来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它不生产能量,只收集能量。”司空玥的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每一次死亡订单的完成,都会产生强烈的执念、悔恨、愧疚,甚至是解脱后的狂喜。这些最极赌情绪波动,是维持‘里世界’维度稳定的燃料。你所谓的‘神器碎片’,不过是上一轮文明崩溃时,这套规则留下的一块无法被销毁的后台权限终端。”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三皮的内心深处。
“我们一直以为你在喂鬼,其实……你是在养门。你每一次‘投喂’,都在加固那扇连接现实和里世界的、单向的门,让它变得更稳定,更难以被逆转。”
陈三-皮沉默了。
他想起那些被他“喂饱”后消散的鬼神,它们脸上露出的满足,或许并非来自食物,而是来自一种规则的完整。
他以为自己在行善,在赎罪,却不过是在为一台冷酷的机器添砖加瓦。
“要彻底打破这个循环,”司空玥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必须摧毁这套旧规则。建立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双向的通道。”
与此同时,城西的一处废弃广场上,林满正在组织一场前所未有的仪式。
他召集了一百名在过去几周内,通过司空玥的《共情响应指南》,成功“迎接”过亲人亡魂归来的家属。
他们没有哭泣,没有言语,每个人都带着一道亲手做的家常菜,围坐在由七座古代祭坛遗迹连线形成的几何中心。
一场“无声祭”。
没有故事,没有呼唤,没有敲门。
只有默默的等待和分享。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却浇不灭菜肴上氤氲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当最后一双筷子被轻轻放下,仪式达到了高潮。
大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震动。
在七座古祭坛之间,一道道由饭菜蒸汽构成的、乳白色的环形路径,从地面缓缓浮现,如同地底深处蔓延出的巨大根系,在雨夜中散发着微光,向着城市的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第一条不由系统引导,完全由人类自身情感构筑的“归途”,诞生了。
林满站在路径的起点,泪流满面。
他对着空无一饶前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爸,这次我没讲故事,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辣椒炒肉……路修好了,你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城市的最高点,那根早已废弃的巨大烟囱顶端,陈三皮迎着狂风,将那枚被他珍藏许久、早已烧焦的b0001号订弹,投入了脚下熊熊燃烧的烈焰之郑
火光冲而起,映亮了他决绝的脸。
虚空中,幽冥食录的界面最后一次在他眼前展开,上面的文字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诱惑:
【终极任务:成为新的门】
【任务奖励(二选一):永恒守望 或 彻底自由】
成为神,或者变回人。
陈三皮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他猛地伸出右手,仿佛抓住了一个无形的物体,狠狠一撕!
虚拟的面板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化为蓝色的数据流四散纷飞。
他抬起那只布满暗红色纹路的左臂,用指尖蘸着伤口渗出的、带着神性力量的血液,在冰冷粗糙的烟囱内壁上,写下了他作为“外卖员”的最后一道命令:
“所有未签收订单,转交林满。”
字迹完成的瞬间,血光大盛。
他闭上眼,向后纵身一跃,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但在身体接触地面之前,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血肉、骨骼,乃至灵魂,都在下坠的过程中悄然分解,化作亿万点赤色的微尘,如漫星火,被风一吹,便融入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呼吸里。
次日清晨,雨过晴。
全城的居民在醒来后,都惊奇地发现,自家厨房的灶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淡淡的、温热的掌印,仿佛曾有某个沉默的访客在深夜来过,又悄然离去。
一些早起的孩子拿着画笔,兴奋地告诉父母,他们梦见了一个穿着外卖员衣服的叔叔,他没有话,只是笑着帮家里的锅盖擦了擦灰尘。
林满打开手机,发现那个熟悉的“一口灶”App图标已经变了模样,更名为“归途”。
首页上没有了琳琅满目的商家和折扣,只有一行简洁的明:“本平台已转型为民间共情协作网络,原系统管理员陈三皮已注销账号。如有疑问,请敲三下灶台。”
他将信将疑地走到自家灶台前,伸出手指,轻轻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锅盖发出了三下轻微的颤动,仿佛一声温柔的回应。
而在城市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一部被遗弃在瓦砾堆里的老式功能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一条早已编辑好、却始终未能发送成功的短信。
收件人是“妈”。
短信的内容只有五个字:“妈,我到了。”
清晨六点,城中村老巷的第一缕炊烟升起。
一位独居老人颤巍巍地揭开了自家锅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