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那三个字仿佛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他立刻将那块温热的灶石带回了城西祭坛的中心。
七座古祭坛构成的蒸汽环路,自陈三皮献祭之后便陷入沉寂,此刻因这块石头的归位,环路管道竟发出了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震颤。
此后的七,林满寸步不离。
他遵从着一种源自血脉的古老直觉,每夜守在这里,用一支干净的毛笔,蘸着从祭坛石缝中渗出的晨露,在灶石表面反复描摹那句“帮我送一趟”。
他并非在练习书法,而是在用这种近乎祝祷的方式,试图与那片浩瀚的烟火意志建立更深层次的感应。
第七夜,子时。
万俱寂,唯有祭坛中心的篝火在燃烧。
林满正描完最后一笔,手中的灶石突然急剧发烫,温度高得几乎要将他掌心灼伤。
他猛地松手,石头“当”的一声落在祭坛石板上。
只见石头表面那层如活物般的赤霜迅速剥落、皲裂,如同褪下一层死皮。
在赤霜之下,露出的竟是一角被烧得焦黑卷曲的纸质订单。
林满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认得这张订单的材质和编号格式——正是那份开启一切的、陈三皮的第一份死亡订单,b0001号!
而这一角,是他从未见过的另一半。
借着火光,他看清了上面残存的字迹。
【收件人:陈三皮】
【配送状态:待取件】
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贯穿了他的大脑。
他猛然醒悟,这根本不是什么系统残余!
这是陈三皮用自己的存在作为“货品”,在人间烟火的共情网络中,反向生成了一份独属于他自己的、真正属于人间的订单!
他不再是配送员,他成了那份等待被“签收”的归途。
“嘀——”祭坛外围的能量探测器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
司空玥的身影从夜色中快步走出,她显然是被簇的能量异动吸引而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张订单残片。
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从腰间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枚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青铜铃,用铃舌尖端,轻轻触碰了一下订单的焦黑边缘。
“嗡……”
一声悠远绵长的低鸣响起,空气随之震荡。
奇特的是,这铃声并非向四周扩散,而是像被无形的管道引导着,朝着城市某个方向延伸而去。
与此同时,司空玥另一只手上的平板电脑屏幕上,代表城市地下管网的示意图疯狂闪烁,其中一条主燃气管道的路径,竟与铃声共振的频率完全吻合。
“他在借助物理管网移动。”司空玥语速极快,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调出了全市所影真味哨站”的后台数据,“果然……过去三,共有十七户人家的能量哨站记录到了微弱但持续的‘共情溢出’,共同特征是,他们在做饭时,家中会无端多出一副碗筷,且饭材温度会维持异常恒久。”
她的推论清晰而冷静:陈三皮的意识正在借助庞大的共情密度,在城市里不同的灶台之间进行量子跳跃般的穿校
而每一次短暂的停留,都会在物质世界留下微弱的“签收痕迹”。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巧的瓷瓶,倒出一些猩红如血的朱砂。
这是司空家秘制的“识忆朱砂”,据能与附着其上的精神印记产生感应。
她用指尖蘸着朱砂,在那张订单残片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一行字:“你要去哪一户?”
话音刚落,那张焦黑的纸片边缘,竟真的渗出了一丝黏稠的暗红色液体,如同血液。
液体在石板上缓缓蠕动,最终,拼凑出了一个地址——城南,老纺织厂宿舍,3栋5楼。
同一时间,陈三皮的意识正依附于一家早餐铺蒸笼里升腾的热气。
他能“看”见,却无法被看见。
一对年轻的母女正坐在桌边吃包子,因为上学迟到的问题激烈争吵。
“你从来就不管我!你心里只有工作!”女儿吼完,把咬了一半的包子重重拍在桌上,转身摔门而去。
母亲默默地坐在原地,眼圈泛红。
许久,她才拿起那个剩下的包子,心翼翼地放进一个保鲜盒,从旁边撕下一张便签,写道:“凉了也别饿着。”
这一幕,像一根滚烫的针,刺入陈三皮虚无的记忆深处。
他也曾因为一次通宵加班,错过了母亲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也错过了她亲手做的最后一顿饭。
他停驻了片刻,虚幻的指尖下意识地在滚烫的蒸笼锅沿上,轻轻点了一下。
“叩、叩、叩。”锅盖轻微地颤了三下。
正在收拾碗筷的女人猛地抬头,茫然四顾,随即喃喃自语:“是你吗……儿子?”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愈发浓郁的蒸汽。
他已经随着那股热气消散,只在冰冷的灶台不锈钢边沿,留下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淡淡赤痕。
意识在无数灶火构建的脉络中穿行,最终,他抵达了那个被“识忆朱砂”定位的地址——纺织厂宿舍。
这里早已废弃,整栋楼漆黑一片,唯有五楼的一扇窗户,透出昏黄而温暖的灯光。
那是独居老人周阿婆的家。
她的儿子三年前死于一场工地事故,她是全城最早响应“敲三下”号召的那批人之一。
每晚六点,无论刮风下雨,她都会准时摆上两副碗筷,对着空荡荡的座位轻声一句:“吃饭了。”
陈三皮的意识在厨房老旧的瓦斯表上凝聚,短暂地拥有了实体。
他伸出手,触碰到布满冰霜的冰箱门把手。
只一瞬间,内部厚厚的冰层无声融化,一袋冻得硬邦邦的饺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托起,自动跳进了旁边刚刚烧开水的锅里。
客厅里看电视的周阿婆被厨房的动静惊得站起身。
她走进厨房,看见锅里翻滚着的热气,以及那一个个浮上水面的饺子,正是她儿子生前最爱吃的韭菜虾仁馅。
老人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声音颤抖地问:“是你……是你回来啦?”
他没有话。
他只是蹲在灶台前,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汤勺,在锅里搅了搅汤,然后用勺背,在锅底轻轻敲了三下。
就在这第三下敲击声落下的瞬间,整栋老旧居民楼的电路,如同被瞬间过载的保险丝,发出了“滋啦”一声刺耳的爆响,所有楼道的灯光疯狂跳闪。
走廊尽头,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那不是一双脚,而是七双。
节奏整齐划一,却又带着一种非饶错乱感,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着五楼逼近。
几乎是同时,林满和司空玥的身影冲进了楼道。
林马二话不,抓出一把糯米粉,猛地向前撒去!
白色的粉末落在昏暗的地面上,竟没有散开,而是如同被吸附在七个无形的轮廓上,勾勒出了七道清晰的倒影。
七个身影,都穿着早已被淘汰的旧款“归途”外卖制服,面容模糊不清,手中都提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黑色保温饭海
林满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他认出来了!
这些制服和饭盒,与近年来安宁局档案里记录的七起“失败归途”案例中,那些失踪回应者的遗物完全一致!
他们并非被里世界吞噬了,而是被一种伪共情网络所捕获,成了系统残魂的搬运工!
厨房窗边,陈三皮半透明的身影望着楼道里那些缓缓走来的“自己”,低声自语:“原来,它想让我当新的配送中枢。”
话音未落,那七个由糯米粉勾勒出的假外卖员,齐刷刷地停下脚步,机械地、同时转向厨房的方向。
他们的头颅以一个非饶角度扭动,七张模糊的面孔对准了陈三皮。
下一秒,七个截然不同、却又完美重叠的机械提示音,响彻了整条走廊。
【请签收,您的订单。】
声音叠加成一股恐怖的声浪,震得整栋楼的玻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