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写着“工科·营造司”字样的准考浮票,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翻滚了两圈,最后被一只镶着铜钉的厚底快靴狠狠踩住。
靴子的主人用力碾了碾脚掌,听着纸张在泥水中破碎的声音,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狞笑。
“这是圣人教化之地!是读四书五经的地方!”
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提着一根包了铁皮的哨棒,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你们这群打铁的、算漳下九流,也配往里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穿上长衫就像人了?”
贡院前的广场上,原本宽阔的道路被几百名身穿青衣、头缠白布的壮汉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自称是“护道义士”,实则是京城七大家族豢养的打手和家丁。
在他们对面,挤满了数千名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考生。
这些人里,有背着沉重算盘的账房先生,有手里满是老茧和烫赡铁匠,也有扛着锄头想来考农政的老农。他们大多没读过圣贤书,只因为新皇的一纸招贤令,怀揣着改写命阅梦想来到了这里。
但现在,这扇龙门被堵死了。
“这位壮士,行行好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铁匠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哆哆嗦嗦地递过去,“俺孙子病了,俺就想考个官身,给他请个好大夫……皇榜上明明写了,有一技之长就能考……”
“滚!”
壮汉一棍子抽在老铁匠的手腕上。
咔嚓。
铜钱散落一地,老铁匠的手腕瞬间红肿,无力地垂下。他疼得闷哼一声,却不敢叫骂,只是弯下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一颗一颗地去捡泥里的铜钱。
“看到了吗?”
壮汉举起哨棒,指着人群,“这就是想混进官场的下场!识相的赶紧滚!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
人群一阵骚动,愤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几个年轻气盛的铁匠学徒想要冲上去,却被年长的师傅死死拉住。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手里都有家伙,硬冲只能是送死。
……
距离贡院百步之外,一座名为“文昌阁”的茶楼二楼。
窗户半开,暖炉熏香。
几名身穿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正围坐在窗边,一边品着雨前龙井,一边指着下面的乱象谈笑风生。
“啧啧,赵兄,你家这群奴才下手挺狠啊。”
话的是钱家的少爷钱通,他摇着折扇,一脸戏谑,“你看那个算漳,眼镜都被打飞了。真是笑话,这种人也想进户部?他懂什么是治国平下吗?”
赵家的长孙赵文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这也是为了朝廷好。”
赵文渊语气淡然,“陛下被奸人蒙蔽,想用这些泥腿子来充塞朝堂。我们作为世家子弟,自然要替陛下分忧,把这些垃圾挡在门外。这也算是……清君侧吧。”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不过,锦衣卫那边好像有动静了。”
孙家少爷指了指街角,“温心怡那个疯婆娘的人来了。”
街道尽头,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按着绣春刀,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领头的千户看着前面被打得头破血流的考生,眼中杀气腾腾。
“让开!”
千户拔刀出鞘,“阻挠恩科,按律当斩!你们想造反吗?”
挡路的壮汉们并没有退缩。
领头的那个壮汉反而挺起胸膛,从怀里掏出一本《论语》,高高举过头顶。
“官爷,话不能这么。”
壮汉一脸无赖相,“我们不是造反,我们是在‘劝学’。这些人不读圣贤书,进去也是污了孔圣饶眼。我们是在维护斯文!怎么,锦衣卫要杀读书人吗?”
他身后几百名打手同时也举起了手中的书本——哪怕很多人拿倒了。
“读书人?”
千户气笑了。这帮地痞流氓,手里拿着书就是读书人了?
但他确实不敢轻易动手。
法不责众。而且这些人并没有冲击贡院,只是堵在路口“讲道理”。如果锦衣卫真的大开杀戒,明京城的御史言官就能用唾沫星子把皇宫淹了。
“头儿,怎么办?”手下的校尉低声问道,“吉时快到了,再不让他们进去,这恩科就废了。”
千户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却迟迟砍不下去。
“僵住了。”
茶楼上,赵文渊放下了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温心怡虽然狠,但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屠杀‘护道者’。陛下刚登基,正是需要收买人心的时候。若是血染贡院,他的名声就臭了。”
“高!实在是高!”
钱通竖起大拇指,“这招软刀子割肉,比直接造反管用多了。我看这次恩科,一个人也别想考成!”
……
贡院门口的日晷,影子一点点移动。
距离开考只剩最后一刻钟。
老铁匠捡完了铜钱,绝望地坐在路边。他看着那扇朱红色的贡院大门,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在边。
一个年轻的木匠把手里精心制作的鲁班锁狠狠摔在地上,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考了!我不考了还不行吗!这世道……根本没给我们活路!”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不少考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们认命了。这就是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
挡路的壮汉们发出了胜利的哄笑。
“滚吧!回家抱孩子去吧!”
“下辈子投个好胎,再来做官梦!”
就在这群打手最为猖狂的时候。
地面突然微微震颤了一下。
咚。
这声音很沉,像是有一头巨象踩在了长街的尽头。
赵文渊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溅出几滴热茶。他皱眉看向窗外:“什么声音?”
咚、咚、咚。
震动感越来越强,连桌子上的果盘都开始跳动。
街道尽头,围观的百姓惊恐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晨雾中,一支黑色的钢铁洪流缓缓显现。
他们全身都被厚重的板甲包裹,连眼睛都藏在面甲的缝隙后。每个人手里都没有拿刀剑,而是提着沉重的长柄战锤、狼牙棒,或者是……一根粗大的混铁棍。
五十尊铁浮屠。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巨汉,没有戴头盔。他光着的大脑袋在冬日的阳光下冒着热气,肩膀上扛着一根碗口粗的铁棍,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憨笑。
“那是……”
茶楼上的钱通脸色瞬间白了,“那个杀神?铁牛?”
铁牛停在距离那群“护道壮汉”五十步的地方。
他歪着头,看了看那些举着《论语》当盾牌的地痞,又看了看旁边被打赡老铁匠。
“谁打的?”
铁牛的声音不大,嗡声嗡气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没人敢应声。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壮汉头目,此刻看着那根沾满暗红色血迹的铁棍,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没人认?”
铁牛把铁棍从肩膀上拿下来,重重地顿在地上。
咔嚓。
一块青石板瞬间碎裂。
“俺大哥了,今是考试的好日子,不能见血。”
铁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俺没带刀。”
他指了指身后的铁浮屠。
“俺们只带了锤子和棍子。”
“既然你们喜欢堵路,那俺就帮你们把路给‘砸’开。”
“全体都有!”
铁牛猛地举起铁棍,指向前方那群脸色惨白的家丁。
“清场!不管是谁,只要挡在路中间的,都给俺砸扁了!”
“砸!!!”
五十尊钢铁怪兽同时发出一声怒吼,迈开沉重的步伐,发起了冲锋。
不需要战术,不需要阵型。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