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在陶罐里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裹着清苦的药香,漫过药庐的门槛,飘向沉沉的夜色里。李云谦坐在灶膛边,手里攥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柴火,火光映得他眼底的影子忽明忽暗。脚边的狐狸早已蜷成一团,毛茸茸的尾巴盖在鼻尖上,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只是那对尖尖的耳朵,还会时不时轻轻颤动,像是在捕捉夜色里的细碎声响。
大黄被安置在药庐西侧的草垛旁,铺着柔软的干草和旧棉絮,伤口上的药膏还在隐隐散着凉气,渗着淡淡的草药味。王猎户不放心,执意守在旁边,粗粝的手掌一遍遍抚摸着大黄的脊背,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傻东西,下回再敢乱钻乱石岗,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话虽狠,语气里却满是疼惜,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湿意。他这辈子没娶媳妇,大黄就是他最亲的伴,上山打猎时,大黄能帮他撵兔子、堵野猪,夜里守院时,也是一声犬吠就能叫醒半村人。
李云谦将煎好的药汤滤进粗瓷碗里,放凉了片刻,又往里面兑了一勺蜂蜜,才端着走到草垛边:“该喂药了,加了蜜,能少些苦味。”王猎户连忙起身,心翼翼地将大黄的脑袋托起来,生怕碰疼了它的伤腿。李云谦舀起一勺药汤,慢慢往它嘴里送。大黄似乎察觉到了药味里的甜意,喉咙里低低呜咽着,却还是乖乖地咽了下去,几滴药汁顺着嘴角淌下来,王猎户连忙用袖子擦去,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襁褓里的孩子。
喂完药,李云谦又替大黄检查了一遍伤口,轻轻按压着肿胀的部位,见大黄只是低低哼了一声,没有之前那般痛苦挣扎,才松了口气:“毒性散得挺快,明早再换一次药,应该就能下地走了。这几日切记别让它乱跑,也别喂荤腥,就用米汤拌碎馍,清淡些养着。”王猎户连连点头,脸上的愁云散去大半,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硬是要塞给李云谦:“李大夫,这是一点心意,你别嫌少。山里人没啥钱,这点铜板,是我攒了许久的。”
李云谦摆摆手,将布包推了回去,语气诚恳:“都是乡里乡亲的,谈什么钱。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明儿上山时,帮我留意些新鲜的草药就歇—我药圃里的金线莲刚用完,要是遇见,帮我挖几株回来。”王猎户拗不过他,只好把布包收回去,眼眶又红了,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明儿我就上山,就算翻遍乱石岗,也给你把金线莲找回来!”
夜色渐浓,山风裹着夜露的寒气吹进来,卷起灶膛边的火星,李云谦打了个寒颤,起身将门窗关好,又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王猎户守着大黄,倦意渐渐涌上来,靠在草垛上,没多久就响起了鼾声,手里还紧紧攥着大黄的爪子。李云谦看着他疲惫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到灶房,将剩下的药渣倒进竹篓里——这些药渣晒干了还能用来泡脚,解乏消肿,倒也不算浪费。他又将药罐仔细刷洗干净,摆放在灶台的角落,这才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
他刚收拾完,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踩碎了院角的枯叶,窸窸窣窣的,转瞬又归于寂静。李云谦心头一动,悄声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动作轻得生怕惊动了外面的东西。
院门外的月光清辉满地,将青石板路照得如同霜雪铺就,连院墙上爬着的藤蔓影子,都清晰得如同水墨画。那道熟悉的雪白影子,正蹲在院外的老槐树下,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在夜色里闪着温润的光,定定地望着药庐的方向。不是白日里跟着他的狐狸,而是那只屡次现身却又不肯靠近的灵狐,它的身形比狐狸要大上一圈,尾巴蓬松得像一团雪,脖颈处还隐约缠着一缕淡淡的银辉,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李云谦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屏住呼吸,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可那灵狐像是察觉到了窗后的目光,忽然站起身,琥珀色的眸子往窗户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警惕,又带着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温和。它没有停留,转身往芦苇丛的方向走去,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雪白的身影在月光下一闪,便隐入了浓密的苇秆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草木清香,飘进窗棂。
“是你吗?”李云谦忍不住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声音被夜风卷着,散在空气里,没有任何回应。他愣了半晌,才缓缓放下窗帘,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这灵狐到底想做什么?它三番两次出现在清溪村,是偶然,还是别有用意?那日送来金线莲,今日又在院外徘徊,莫非它知道大黄中了蛇毒,特意来提醒自己?
他转身回到灶房,却再也没有了睡意。火光跳跃着,映着墙上挂着的草药图谱,那些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各种草药的模样,旁边还标注着药性和用法,字迹是他早年跟着师父学医时亲手写的,如今已经有些模糊。李云谦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页上,那是金线莲的图谱,旁边的字迹清晰依旧:“性凉,味甘,清热凉血,解毒消肿,乃治蛇毒之良药,生于阴湿石壁之上,罕见难求……”
那日灵狐送来的金线莲,叶片肥厚,脉络金黄,远比寻常的要珍贵,药效自然也强上数倍。莫非这灵狐,竟与这山间的草药有着什么渊源?还是,它本身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思忖着,脚边的狐狸忽然醒了,它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爪子扒了扒李云谦的裤腿,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带着惺忪的睡意,抬头看了看李云谦,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提醒。
李云谦弯腰摸了摸狐狸的脑袋,指尖触到它温热的皮毛,心里的烦躁渐渐平息了些。不管这灵狐的来意如何,至少它没有伤害过村里的人,甚至还帮了自己。或许,等过些日子,它会主动现身的。
他重新坐回灶膛边,拿起蒲扇,轻轻扇了两下。火光更旺了,将药庐里的寒气驱散了不少。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凄厉而悠远,衬得这夜晚越发安静。清溪村的夜晚,总是这样安静,却又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这沉沉的夜色,看似平静,底下却涌动着无数的暗流。
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夜色褪去,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棂,洒在药庐的地面上,映出细碎的尘埃。李云谦站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到草垛边。王猎户还在酣睡,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做了什么好梦。大黄已经醒了,正用鼻子轻轻蹭着王猎户的手背,看到李云谦,它的尾巴轻轻晃了晃,眼神里满是感激。
李云谦微微一笑,走到院门口,推开木门。清晨的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和露水的湿润,深吸一口,沁人心脾。远处的山峦笼罩在薄雾里,像是披着一层轻纱,村口的老槐树,枝叶间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滴落下来,砸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头望向芦苇丛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苇秆的沙沙声,仿佛昨夜的灵狐,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可他知道,那不是梦。
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院门外的石板路上,落着一枚的、雪白的狐毛,沾着晶莹的露珠,在晨曦里闪着淡淡的光。狐毛的根部,还带着一缕极淡的银辉,和昨夜那只灵狐脖颈处的光芒,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