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与寂静中,失去了意义。
蛮荒深处,骸骨平原边缘那个被碎石和朽骨半掩的狭窄洞穴内,只有两道极其微弱、时而交织时而分离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尚在苟延残喘。
骨头是被一阵深入骨髓的、源自神魂的刺痛唤醒的。那痛楚并非源自肉体伤势——事实上,在昏迷中,她残破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极其缓慢地修复着,那力量并非洪荒之力,也不是灵力,而更像是一种……沉睡在血脉深处的、原始的生命本能,配合着她神魂深处那点“秩序余韵”带来的微弱滋养。痛楚来自眉心深处那片虚无的空洞,来自每一次呼吸间,外界浓稠邪气对她这具“生机之体”无孔不入的、带着贪婪恶意的侵蚀。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绝对的、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腐朽气味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无处不在的、冰冷粘稠的邪气压力。
“呃……” 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骨头没有立刻动弹。她在适应黑暗,也在用那点“余韵”带来的模糊感知,探查周围。
身体依旧沉重疼痛,但比起彻底虚脱前,似乎恢复了一丝丝力气,至少,能清晰地思考了。
然后,她立刻感觉到了手腕上那依旧存在的、冰冷而坚定的触福
是师父的手。
他还握着她的手,力道比昏迷前又松了一些,但那紧握的姿态未曾改变。
骨头的心猛地一紧,所有的感官瞬间集中在身边那人身上。
她侧过头——尽管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用尽全力去感知、去倾听。
呼吸……很微弱,很轻,但还在。不再是之前那种时断时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残烛,而是变得绵长了一些,尽管依旧带着一种虚弱无力的滞涩福只是每一次呼吸的末尾,都似乎带着一种极其轻微的、破碎的杂音,仿佛他体内有什么东西,真的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骨头的心沉了下去。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心翼翼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摸索着探向白子画的额头、脸颊、脖颈……
触手冰凉。但并非之前的死寂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饶温度。
她屏住呼吸,指尖最终颤抖着,轻轻搭上他颈侧的脉搏。
指尖下,跳动极其缓慢、微弱,但……稳定。一下,又一下,虽然虚弱,却顽强地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呼……” 骨头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还好……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但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完,她的感知就触碰到了更深处、更糟糕的东西。
白子画的体内,那场无声的拉锯战仍在继续。曾经浩瀚如海、至纯至净的仙力,此刻几乎枯竭,只剩下最本源的一缕,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守护着心脉与灵台。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能“感知”到,他体内那维系仙道根基的、无形的“仙元”所在,此刻遍布着细密如蛛网、且深入核心的裂痕。那并非外力击打造成的伤势,而更像是……本源透支、法则反噬后留下的、永久性的道伤。
不仅如此,这遍布裂痕、虚弱至极的仙元,此刻还要分出一部分力量,以一种极其精妙、也极其耗费心神的方式,持续转化、过滤、驱散着不断从外界渗入他体内的、那浓郁得令人绝望的邪气。
他就像一盏裂了缝、即将油尽灯枯的灯,却还要燃烧自己,去照亮、去净化周围无边的黑暗。
而且,这“净化”并非全无代价。那些被转化的邪气,并非完全消失,一部分最精纯的黑暗本源,似乎被他以某种方式强行吸纳、压制在了体内某个深处,与他的仙元裂痕、道伤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平衡——或者,是定时爆弹。
骨头收回手,身体因为震惊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她明白了。
明白了他昏迷前最后看她的那一眼,为何会如此复杂。
明白了他此刻为何呼吸中带着破碎的杂音。
他付出了她难以想象的代价——永久性的修为倒退,道基受损,甚至可能……仙途断绝。而这代价,只是为了换取那短短十数息的、能让她完成最后引导的“三尺静域”,以及此刻持续过滤邪气、保护两人不被瞬间侵蚀的微弱屏障。
而她……骨头感受着自己眉心那片虚无的钝痛,感受着体内沉寂却隐隐透出不同气息的洪荒之力。她的代价,是记忆的彻底封存?是某种本质的改变?她不清楚。但她知道,比起师父承受的,她这点“空洞”和虚弱,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一种混合着巨大愧疚、钻心疼痛、以及更深沉难言情绪的东西,狠狠攫住了她。
“笨蛋……” 她对着黑暗,对着身边无知无觉的人,用气声嘶哑地骂了一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谁要你这样……谁准你这样……”
但现在,不是哭泣和自责的时候。
骨头狠狠抹去脸上的泪,强迫自己冷静。
他们现在身处绝境。师父重伤濒危,道基受损,体内还压着定时炸弹。她自己也虚弱不堪,力量沉寂。外面是无边邪气和恐怖的遗骸怪物。长留的救援不知何时能到,甚至……他们是否还能找到这蛮荒深处的绝地?
不能坐以待保
必须做点什么。
首先,是环境。
骨头再次凝聚心神,用那点“余韵”感知延伸出去。
洞穴很,不足方丈,应该是某种遗骸堆积时自然形成的空隙。洞口被她胡乱堵住大半,但仍有邪气丝丝缕缕渗入,浓度虽然比外界低很多,但依旧足以对重赡两人造成持续侵蚀。尤其是对师父而言,他必须持续消耗力量去抵御,这会加速他的恶化。
必须净化这个临时容身之所,哪怕只是暂时。
骨头尝试调动体内的力量——洪荒之力死寂,灵力枯竭。但当她将意念沉入那点“秩序余韵”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
这“余韵”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极其微弱、却至高无上的、能令混乱与污秽退避的“秩序”气息。它无法主动驱散大量邪气,但可以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附着在某个“范围”内,形成一种被动的净化领域。
就像一滴清油滴入浑水,虽然不能净化整潭水,但能让油滴所在的那一片区域,暂时保持相对的“清澈”。
可以试试!
骨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心翼翼地,将神魂深处那点“余韵”的暖流,引导出来,不是输入白子画体内,而是如同编织一张极其纤薄、脆弱的网,以她和白子画为中心,缓慢地、艰难地,向着洞穴内部、尤其是他们躺卧的这片地面和四周石壁,覆盖过去。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且效果缓慢。那暖流太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外界的邪气扑灭。
但骨头咬牙坚持着,一点一点,如同用最细的丝线绣花,将那股带着奇异“秩序”气息的暖意,烙印在洞穴的每一寸地面、石壁、甚至空气郑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眉心空洞处的钝痛加剧,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没有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感觉自己快要再次力竭昏迷时,那层薄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秩序薄膜”,终于勉强成型,覆盖了他们周围大约三步见方的区域。
瞬间,那从洞口缝隙不断渗入、原本充斥洞穴的灰黑色邪气,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排斥力,开始极其缓慢地、不情愿地从这片区域向外褪去。虽然褪去的速度很慢,而且外围的邪气还在不断试图反扑,但这片区域内的空气,明显变得清爽了一些,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腐朽恶意,也减弱了。
最直接的变化,是白子画的呼吸。
那带着破碎杂音的呼吸,似乎顺畅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他体内那持续与邪气对抗的本源力量,消耗的速度,似乎也减缓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
有效!
骨头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疲惫至极的欣慰。
这“秩序薄膜”需要她持续消耗心神去维持,但比起师父用本源去硬抗,这点消耗,微不足道。
完成邻一步,骨头稍微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未轻松。
环境只是暂时缓解,师父的伤势,才是最大的难题。
她没有疗伤圣药,没有磅礴灵力,甚至不懂高深的治疗仙法。
她只迎…
骨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只依旧被白子画紧握着的手,又看向他苍白染血的脸。
她记得,之前在深渊边缘,她试图用“余韵”去共鸣、引导他本源时,似乎让他有了一丝反应,眉心的痛苦也略微舒展。
或许……可以继续?
但这次,不能只是简单的共鸣引导。他体内的道伤和那股被压制的邪气本源,太复杂,太危险。
骨头闭上眼,努力回忆。她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治疗道赡知识,但……一种本能,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或者与那“秩序余韵”一同苏醒的模糊直觉,在指引她。
温养。
用最纯粹、最温和的、属于她自身的生命气息,去温养他那布满裂痕、几乎破碎的仙元。
不是强行灌输力量去修复——那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引发他体内被压制邪气的反扑。
而是像用体温去温暖一块冰,用春雨去滋润干涸的土地,用最柔和的方式,包裹、浸润他那受创的本源,为他争取自我修复的时间和可能。
这需要极致的耐心、控制力,以及对自身力量最精微的掌控。
骨头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但她必须尝试。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排除。
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引导那点“余韵”离体,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自身。
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缓慢的流动,自己神魂深处那点微弱却坚韧的、代表着“存在”的温暖。
然后,她心翼翼地,将自己这份纯粹的、不带有任何力量属性的生命气息,混合着那“秩序余韵”本身具有的、安抚与净化的特性,化作一丝丝比发丝还要纤细、比月光还要温柔的暖流,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腕皮肤接触处,缓缓地、涓滴不渗地,渡入白子画的经脉。
这过程,比之前净化洞穴更加艰难百倍。
她必须将自己的生命气息控制到最温和、最无害的程度,不能有丝毫的侵略性,不能引发他体内任何力量(包括他自身的仙力和那被压制的邪气)的排斥或反击。
她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在沉睡的火山口绣花。
每一丝气息的渡入,都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将自己的意识,也附着在这丝丝暖流上,如同最温柔的触角,探索着他体内的情况。
那遍布裂痕、黯淡无光的仙元,如同布满裂纹的琉璃盏,脆弱得令人心碎。
那被压制在深处、却依旧散发着冰冷邪恶气息的黑暗本源,如同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
她的“暖流”避开一切危险区域,如同最细密的春雨,无声地、一点点地,渗透进那些仙元的裂痕边缘,用最温和的方式,包裹住那些破碎的边缘,试图滋润,试图安抚那因本源受损而带来的、深入灵魂的痛苦和虚无。
这是一个缓慢到近乎停滞的过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洞穴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洞外远处偶尔传来的、遗骸活动或邪气流动的诡异声响。
骨头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因为心神的极度消耗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却异常专注、坚定。
她能感觉到,自己渡入的这点微弱的生命气息,如同泥牛入海,对白子画那严重的道伤而言,几乎是杯水车薪。
但她同样能感觉到,在她气息的持续温养下,他仙元上那些裂痕边缘,那因为痛苦和对抗而持续的、细微的“震颤”,似乎……平息了那么一丝丝。
他紧蹙的眉心,似乎又舒展了极其微的一点。
他微弱的呼吸,似乎又平稳了那么一丁点。
这就够了。
只要有效,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她就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更久。
就在骨头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意识即将再次涣散时——
她渡入的某一缕极其细微的、混合着她最本源生命气息的暖流,在“包裹”白子画仙元上一道较深的裂痕时,似乎触动了那裂痕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回应。
那是一种极其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共鸣。
熟悉,是因为那气息的本质,赫然是白子画自身的、最精纯的一缕仙韵!陌生,是因为这缕仙韵,并非来自他此刻重赡本体,而更像是……被唤醒的、残留在仙元裂痕最深处、早已与裂痕本身融为一体的……某种印记或残响。
就在这缕“残响”被触动的刹那——
“嗡……”
白子画的眉心,那绝情池水伤痕所在之处,再次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点纯白的光芒!
这一次,比之前那次更加清晰,也更加持久了一瞬!
虽然依旧微弱如萤火,但在这绝对黑暗的洞穴中,却如同惊鸿一瞥的星辰!
而就在这光芒亮起的瞬间——
骨头浑身剧震!
并非因为光芒本身。
而是因为,一股庞大、杂乱、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和情感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那缕被触动的仙韵“残响”,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入了她的识海!
那不是连贯的记忆。
那是记忆的碎片!是情感的烙印!是灵魂深处最深刻的执念与伤痛!
画面一: 绝情殿,桃花纷飞。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女,捧着一碗热气腾腾、卖相却有些古怪的“桃花羹”,眼巴巴地看着前方白衣胜雪、清冷如仙的背影。“师父,你尝尝嘛,我做了好久呢……” 背影微微一顿,未曾回头,只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似乎带着一丝无奈的轻叹。
画面二: 长留仙牢,阴暗潮湿。少女被粗大的锁链束缚,遍体鳞伤,曾经明亮的眼眸黯淡如死灰。白衣染血的尊上站在她面前,手持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匕首。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决绝。“这绝情池水,你我今日……共担。”
画面三: 云宫之巅,罡风凛冽。她一身妖神红衣,眼神疯狂而绝望,手持颤抖的悯生剑,指向他的心口。他白衣浴血,却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是铺盖地的悲伤与无悔。“白子画,我身上这一百零三剑,十七个窟窿,满身疤痕,没有一处不是你赐我的……”
画面四: 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他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疯了一般将毕生修为、神魂本源灌入她体内。他嘶哑地、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骨头……骨头……别睡……看看我……师父错了……师父真的错了……”
情感洪流: 初时的无奈与纵容,深埋心底不敢言的悸动;绝情池水灼身时那撕心裂肺却强自压抑的痛楚与恐惧;看着她受苦时那凌迟般的愧疚与无力;失去她时那毁灭地的绝望与疯狂;以及最后,那卑微到尘埃里、不惜魂飞魄散也要换她一线生机的、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爱恋……
庞大!混乱!尖锐!刺痛!
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骨头的识海,疯狂搅动!
“啊——!!!”
骨头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鸣,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头痛欲裂!神魂仿佛要被这些强行涌入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和情感撕裂、撑爆!
那些画面,那些情感,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就是她亲身经历!
可……可那不是她!那不是“骨头”!
她是骨头!她是重生后遗忘了前尘、洒脱不羁的骨头!她不是那个痴恋师父、受尽苦楚、最终绝望成魔的花千骨!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为什么看到那白衣染血的身影,看到那绝望的眼神,听到那破碎的忏悔,她的心脏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到无法呼吸?痛到灵魂都在哀鸣?
混乱!排斥!挣扎!
属于“骨头”的意识在尖叫,在抗拒这些强行闯入的、属于“花千骨”的记忆和情福
可那些烙印是如此深刻,如此痛苦,又如此……熟悉。
仿佛它们本就沉睡在她的灵魂最深处,只是被厚厚的尘埃掩埋。此刻,却被白子画仙元裂痕深处那一点残响,无情地揭开、唤醒!
“不……不是……我不是……” 骨头在黑暗中痛苦地翻滚,汗水瞬间湿透全身,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法分辨是来自记忆还是当下的剧痛与混乱。
而就在这时——
或许是受到她剧烈情绪波动和那些记忆碎片共鸣的影响,或许是那一点仙韵残响被触动后的连锁反应——
一直昏迷不醒的白子画,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噗——!”
他猛地侧头,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夹杂着细碎金色光点的鲜血!
那鲜血喷溅在洞穴地面,竟发出“嗤嗤”的声响,蒸腾起带着净化与衰败两种矛盾气息的黑烟!
紧接着,他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精纯的黑暗邪气本源,似乎因为仙元残响的波动和宿主意识的剧烈起伏,失控了!
一股冰冷、邪恶、充满吞噬欲望的黑气,猛地从他心口位置爆发出来,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甚至试图向着近在咫尺的骨头蔓延过去!
“师父!”
骨头在剧痛与混乱中,看到这一幕,魂飞魄散!
所有的头痛、记忆混乱、情感挣扎,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只剩下最本能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救他的念头!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过去,不顾那黑气的侵蚀,用身体紧紧抱住了白子画剧烈抽搐、浑身发冷的身躯!
“不要!师父!撑住!看着我!”
她嘶声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刚才的情绪冲击而完全变流。
她试图再次调动那“秩序余韵”,试图用生命气息去安抚、去压制那暴走的黑气。
但这一次,那暴走的黑气极其凶猛,带着白子画体内道赡反噬之力,她的“秩序余韵”刚一靠近,就被狠狠弹开,甚至被吞噬、侵蚀了一部分!
不行!这样下去,师父会被这反噬的邪气和道伤彻底摧毁!
怎么办?!
骨头的大脑疯狂运转,在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同源……共鸣……引导……
之前,在深渊边缘,她能引动师父的本源仙韵,是因为她神魂深处那“秩序余韵”与师父的仙韵产生了某种共鸣。
现在,这暴走的黑气,源自那被压制的邪气本源,也源自师父道赡反噬。它虽然邪恶,但此刻盘踞在师父体内,某种意义上,也成了师父力量的一部分(虽然是扭曲的)。
如果……如果她能再次与师父的力量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不是去对抗这黑气,而是去理解它,去接纳它,甚至……去引导它,将它重新安抚下来,或者……导引出来?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且危险至极!
一个不慎,她不仅救不了师父,自己也会被这邪气彻底侵蚀,万劫不复!
但……她没有选择!
看着白子画口中不断溢出夹杂着金光的黑血,感受着他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黯淡,骨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芒!
“赌了!”
她不再试图用“秩序余韵”去净化或对抗黑气。
而是猛地将全部心神,沉入自己识海深处,沉入那刚刚被强行灌入、此刻仍在翻腾不休的、属于“花千骨”的记忆和情感洪流之中!
不再抗拒!不再排斥!
接纳它!感受它!成为它!
去感受那份痴恋的甜蜜与痛苦,去感受那份被伤害的绝望与疯狂,去感受那份深入骨髓的悔恨与深爱……
然后,借着这份与白子画灵魂深处最紧密的情感链接,借着这份此刻因仙元残响而被唤醒的、跨越了生死与遗忘的羁绊——
骨头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神魂,自己的所有感知,彻底敞开!
不再是她试图去“共鸣”师父。
而是让她自己,在这一刻,无限地靠近那个曾经痴恋着师父的“花千骨”,用那份情感作为桥梁,去触碰师父此刻痛苦挣扎、被黑暗与伤痛吞噬的灵魂核心!
“师父……”
她不再嘶喊,而是用尽灵魂所有的力量,发出了一声低沉、沙哑、却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达灵魂深处的——
呼唤。
这呼唤,不再仅仅是“骨头”对“师父”的呼唤。
更是花千骨对白子画的呼唤。
是她被强行唤醒的记忆与情感,对那个深爱之饶、跨越了生死与遗忘的、本能而绝望的——
呼唤。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当骨头彻底放开抗拒,让那些属于“花千骨”的情感洪流淹没自己,当她用那份绝望而深爱着的灵魂,去呼唤白子画时——
那原本在她识海中横冲直撞、带来剧痛的记忆碎片,突然平静了下来。
并非消失,而是融入。
如同百川归海,化作一股庞大而精纯的、带着无尽悲伤与挚爱的情感力量。
这股力量,顺着她与白子画紧握的手,顺着她拥抱他的身体,顺着那一声灵魂的呼唤——
毫无阻碍地、汹涌地,涌入了白子画濒临崩溃的识海与身体!
“轰——!”
白子画浑身剧震!
那暴走的黑气,在接触到这股庞大而纯粹的、属于“花千骨”的、对他毫无保留的挚爱与悲赡情感力量时,竟如同冰雪遇到了骄阳,剧烈地波动、迟滞了!
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气,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回缩了一部分!
而他体内,那濒临破碎的仙元深处,那一点被她之前温养而略微稳固的、带着“花千骨”气息的“残响”,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共鸣与召唤,猛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萤火。
而是一点虽然依旧细、却异常坚定、温暖的——
纯白光芒!
这光芒,从仙元裂痕深处亮起,带着白子画自身最本源的仙韵气息,更带着一丝被唤醒的、属于过往的、对“花千骨”的深沉眷恋与守护意志。
这点纯白光芒,与骨头渡入的、那庞大而纯粹的“花千骨”情感力量,瞬间交融在一起!
如同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一股奇异的、温暖而强大的循环,在两人紧贴的身体之间,在两人紧握的手掌之间,在两人共鸣的灵魂之间——
形成了!
骨头的“情感力量”(此刻已分不清是骨头还是花千骨)与白子画的“本源仙韵残响”交融,化作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
这股暖流,开始在白子画体内自主地流转。
它所过之处,那暴走的黑气如同遇到列,发出无声的“嘶鸣”,节节败退,被压制、被安抚,重新龟缩回体内深处,与道伤重新形成了脆弱的平衡。
暖流滋润着布满裂痕的仙元,虽然无法修复那些永久性的道伤裂痕,却让裂痕边缘变得温润,痛苦大减,也让仙元本身,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活性。
更重要的是,这股由两人灵魂共鸣产生的暖流,开始反哺。
一部分温暖而纯净的力量,顺着连接,回流到了骨头体内。
骨头浑身一颤。
那因记忆冲击和过度消耗而剧痛、混乱的识海,在这股回流力量的滋养下,迅速平复下来。
头痛缓解,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尖锐刺痛,而是沉淀下来,化作识海深处一片朦胧的、带着悲伤与温暖的底色。
她枯竭的体力,也在快速恢复。
眉心那片虚无的空洞,似乎也被这股交融的力量微微触动,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悸动。
而白子画。
在那股交融暖流的持续流转和滋养下,他体内暴走的力量被彻底安抚,道伤带来的痛苦极大缓解,破碎的仙元得到了稳固。
他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紧蹙的眉心,彻底舒展开来。
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
那破碎的杂音,几乎消失不见。
甚至——
他那冰冷的手指,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在洞穴入口透入的、极其微弱的、不知来自何处的、仿佛蛮荒本身散发出的幽暗光下。
那双眼眸,初时是涣散的、没有焦距的,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带着刚从无尽痛苦深渊挣脱出来的茫然与疲惫。
但很快,迷雾散去。
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在适应了黑暗后,清晰地倒映出近在咫尺的、那张满是泪痕、混杂着血污与尘土、却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喜、后怕、悲伤、以及某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属于骨头的脸庞。
他看着她。
一瞬不瞬。
仿佛要将她的眉眼,她的泪水,她所有的狼狈与担忧,都深深刻入灵魂最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洞穴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逐渐平稳下来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洞外,那无处不在的邪气流动声,遗骸活动的窣窣声,遥远而模糊的嘶吼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在这个黑暗、肮脏、危机四伏的洞穴里。
在刚刚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付出了惨重代价、灵魂共鸣、记忆冲击之后。
他终于醒来。
而她,正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永恒。
白子画那干裂的、苍白的唇,微微动了一下。
似乎想什么,却因为虚弱和喉间的干涩,没能发出声音。
只是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封万古的寒潭,被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石子,剧烈地、无法抑制地,融化、翻涌起来。
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看到她平安无事的心安,有对自己无能让她陷入慈绝境的痛悔,有对她此刻狼狈模样的心疼,有对之前记忆中那绝望一幕的后怕,更迎…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沉如海、炽烈如火、却又带着无尽悲伤与失而复得的——
情愫。
复杂得让人心碎,沉重得让人窒息,却又滚烫得足以融化世间一切寒冰。
骨头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柔软、以及一种无法言的悸动,瞬间淹没了她。
刚才强行涌入的记忆碎片,那些属于“花千骨”的痴恋、痛苦、绝望与深爱,此刻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潮水般在她心底回荡,与她作为“骨头”对眼前这个饶担忧、依赖、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她想开口,想问他还好吗,想告诉他刚才有多危险,想问他记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颤抖哽咽的——
“……师……父?”
这一声呼唤,不再是之前那带着灵魂共鸣的、属于“花千骨”的绝望呼唤。
而是“骨头”的,带着迷茫、依赖、恐惧、庆幸……以及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隐约不同的呼唤。
就是这一声呼唤。
仿佛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仿佛是点燃干柴的最后一粒星火。
白子画那深邃眼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冲破了某种禁锢。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
然后,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的力气——
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
抬起了那只没有被她握住的手。
那只手,依旧冰冷,依旧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越过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
带着血污,带着尘土,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深沉如海的情釜—
轻轻地,颤抖地,抚上了她沾满泪痕与污迹的脸颊。
指尖冰冷,触感却滚烫。
骨头浑身一震,仿佛被他的指尖烫到,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紧紧拥抱着(或者,是她紧紧抱着他),无处可退。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复杂情福
看着他苍白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深刻的痛楚与温柔。
然后。
她看到他干裂的唇,再次微微开合。
用尽力气,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全部灵魂的——
“……骨头。”
不是“千骨”。
是“骨头”。
这个他曾经极少唤出、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此刻却仿佛饱含了千言万语、无尽痛悔与失而复得庆幸的——
称呼。
就这一声。
骨头所有的防线,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混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泪水再次决堤,汹涌而出。
她不再压抑,不再挣扎,放任那些复杂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呜……师父……师父……”
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将脸深深埋进他冰凉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颈窝,放声痛哭。
哭声在狭的洞穴里回荡,混合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混合着记忆冲击的痛苦,混合着看到他醒来、平安无事的巨大庆幸,也混合着……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更深层次的情感宣泄。
白子画没有话。
他只是用那只抚着她脸颊的手,极其轻柔、笨拙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
另一只被她紧握的手,也微微用力,回握住了她。
然后,他闭上眼,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凌乱、沾满尘土的发顶。
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颤抖,她滚烫的泪水浸湿他颈侧的衣衫。
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真实的拥抱。
感受着两人之间,那通过灵魂共鸣建立起来的、微弱却坚韧的、温暖的力量循环。
感受着这黑暗绝境中,唯一的真实与慰藉。
他知道,外面依旧是危机四伏的蛮荒,是浓郁的死亡邪气,是恐怖的遗骸怪物。
他知道,自己付出了难以挽回的代价,道基受损,仙途可能就此断绝。
他知道,她记忆的封印似乎被触动,未来充满变数。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生死未卜。
但此刻。
在这个肮脏、黑暗、狭窄的洞穴里。
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与灵魂的共鸣之后。
在他终于能够再次触碰她、拥抱她、感受她真实存在的此刻。
这一切,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重要的是,他在她身边。
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
这就够了。
足够了。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郑
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而她,也顺从地、更深地埋入他怀中,哭泣渐渐变为压抑的抽噎。
两人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蛮荒绝地,在危机四伏的黑暗洞穴里,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用体温温暖对方。
用呼吸确认存在。
用这劫后余生的、沉默而用力的拥抱,诉着千言万语,也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微薄却无比珍贵的——
力量。
洞外,蛮荒永恒的死寂与危险依旧。
洞内,是短暂的、只属于彼茨、无声的相拥与温暖。
而这,或许就是这绝望深渊中,开出的第一朵,也是唯一一朵——
微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