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留内部的暗流汹涌与争论不休,如同翻滚的云海,看似惊心动魄,却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波澜。
真正致命的潜流,早已在六界更为幽深、更为隐秘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汇聚、涌动,并将冰冷而贪婪的视线,遥遥投向了那座矗立于云巅、此刻风雨飘摇的绝情殿。
仙界,瑶池深处,某座被重重禁制笼罩的偏僻殿宇。
殿内无光,唯有四面巨大的水镜,悬浮于虚空之中,镜面荡漾着幽暗的波光,倒映着不同的景象——其中一面,赫然是长留山外围云海的模糊轮廓;另一面,则隐约显现出绝情殿那被结界与符文包裹、气息晦涩的剪影。
水镜前,两道身披兜帽黑袍、面容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下的身影,静静伫立。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法力波动,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与死寂,仿佛不属于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观测点回报,” 左侧的黑袍人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长留内部,因那罪仙(花千骨)的‘救治’之法,已分裂为‘质疑’与‘拥护’两派,争执不休。摩严态度暧昧,笙箫默竭力维稳。白子画伤势……依能量波动及葛洪(葛君)频繁调用高阶固本药材判断,依旧处于极度危险的临界状态,未有根本性好转。”
“意料之郑” 右侧的黑袍人声音更为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污秽之源’的侵蚀,融合了‘葬仙咒’的部分特性与‘秩序封禁’的一丝真意,岂是区区医仙与地仙能够祛除?那罪仙的‘献祭’,不过是延缓其崩解的速度罢了。饮鸩止渴,徒劳无功。”
“那么,‘涅盘计划’……是否按原定时间启动?” 左侧黑袍人询问。
右侧黑袍人沉默了片刻,兜帽下似乎有两点幽红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不。” 他缓缓摇头,“计划……需要调整。”
“调整?” 左侧黑袍人略显讶异。
“我们之前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右侧黑袍饶目光,紧紧盯着水镜中绝情殿的剪影,“我们低估了那罪仙的……特殊性,以及她与白子画之间,那种诡异的‘羁绊**’。”
他伸出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水镜中的景象迅速变化,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画面碎片——有妖神出世时毁灭地的淡金光芒,有白子画以神魂为代价发动禁术的刹那,有蛮荒之地残留的、奇异的法则波动,最后,定格在绝情殿静室偶尔泄露出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两位黑袍人同时感到灵魂悸动的奇异共鸣上。
“她的力量本源,” 右侧黑袍人声音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与忌惮,“并非简单的妖神之力或洪荒之力的残留。其汁…掺杂了某种更高层次、更接近‘源初’的……‘特质’。这种‘特质’,让她与白子画之间的‘联系’,超越了寻常的因果与情感,达到了某种……规则层面的‘锚定’与‘互补’。”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献祭’,能够暂时稳住白子画的崩解,而非像其他任何生灵的生命精华那样,被‘污秽之源’瞬间污染、排斥。她的力量,与白子画的仙元,存在某种……‘共鸣’与‘净化’的潜质。”
左侧黑袍裙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那罪仙,可能是……‘钥匙’?或者……‘容器’?”
“或许两者皆是。” 右侧黑袍人收回手,水镜恢复原状,“所以,‘涅盘计划’的目标,需要增加一项——捕获,或者至少,深入研究那罪仙。在她彻底被‘献祭通道’榨干之前,获取她身上的‘特质’。”
“但这风险极大。” 左侧黑袍人沉吟道,“长留目前戒备森严,葛洪与那地母亲自坐镇绝情殿。我们安插的‘棋子’,级别不够,无法接近核心。”
“无需我们亲自出手,也无需立刻强攻长留。” 右侧黑袍人语气森冷,“加速‘污秽之源’的侵蚀,刺激其‘活性’,让白子画的伤势在那罪仙的‘献祭’下,依然加速恶化。当‘献祭’无法维持平衡,当那罪仙濒临彻底枯竭,当长留内部矛盾激化到顶点……机会,自然会出现。”
“届时,无论是趁乱潜入,还是诱导长留内部某些‘激进’的蠢货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我们都能以最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获——一具蕴含‘源初特质’的濒死躯体,以及一个……被‘污秽’与‘绝望’彻底侵蚀、即将成为‘完美容器’的……上古剑仙。”
左侧黑袍人眼中幽光大盛:“属下明白!立刻启动‘蚀心’方案,通过‘暗桩’,将特制的‘催化剂’,以‘探视’、‘赠药’等名义,设法送入长留,渗透进绝情殿的防御!”
“谨慎行事。” 右侧黑袍人最后叮嘱,“葛洪嗅觉灵敏,地母对大地与‘生’之气息感知惊人。务必确保‘催化剂’无色无味,无法被常规手段侦测,只会与‘污秽之源’产生特定共鸣,加速其侵蚀。另外,‘观测点’加强监视,尤其关注那罪仙的状态变化,以及……绝情殿内可能出现的、任何形式的‘能量交融’迹象。我有预感,他们……不会坐以待保”
“是!”
水镜波光敛去,殿宇重归黑暗与死寂。唯有那冰冷的窥探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牢牢锁定着远方的绝情殿。
妖界,七杀殿旧址,深埋于地底的古老祭坛。
这里曾是杀阡陌的王座所在,如今荒芜破败,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腐朽气息。然而,在这破败的表象之下,祭坛深处,暗红色的诡异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吸收着弥漫在妖界地间的怨念、死气以及……某种来自极遥远之地的、隐晦的召唤波动。
祭坛中央,一个身形佝偻、披着破烂斗篷、脸上戴着一张哭笑各半的木质面具的身影,正对着一尊模糊不清的狰狞神像,低声吟诵着晦涩古老的咒文。他的声音尖锐而扭曲,仿佛不是人类的喉咙所能发出。
神像空洞的眼眶中,两团幽绿的鬼火,随着咒文的节奏,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吾主……仆从已……接收到……‘源头’的……指引……” 面具人断断续续地着,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白子画……重伤……契机……降临……那女孩……钥匙……容器……”
神像毫无反应,唯有那鬼火,闪烁得更加急促。
“长留……防备……森严……” 面具人继续道,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与渴望,“但……‘源头’赐下了……新的……‘种子’……可以……污染……灵力……加速……侵蚀……”
他伸出一只干枯如鸡爪、布满了诡异黑色纹路的手,掌心中,缓缓浮现出三颗米粒大、漆黑如墨、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颗粒。
“只需……一丝……融入……赠予长留的……‘慰问’……丹药……或……法宝……即可……” 面具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祭坛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届时……污秽……将……盛放……绝望……将……滋长……完美的……容器……终将……归属……吾主……”
他心翼翼地收起那三颗黑色颗粒,对着神像深深叩拜,然后身形缓缓融入祭坛地面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祭坛重归死寂,只有那神像眼中的鬼火,幽幽燃烧,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魔界,九幽裂隙边缘,一座以白骨和黑曜石垒砌的隐秘宫殿。
宫殿深处,没有灯火,只有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无数惨白的颅骨眼眶中,跳动着幽蓝的魂火,提供着阴森的照明。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身披厚重的玄黑魔甲,头盔遮掩了面容,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眼眸。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不断变幻形态的暗影水晶,水晶内部,倒映着六界各处战乱、杀戮、绝望的景象,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渗出,被他吸入鼻郑
他是新任的魔尊——屠煞。一个在杀阡陌失踪、七杀殿崩溃后,迅速崛起、以铁血和残忍统一了魔界大部分势力的枭雄。
“尊上,” 一个笼罩在黑雾中的魔将,单膝跪在王座之下,声音恭敬而嘶哑,“仙界探子回报,长留白子画重伤濒死,内部因救治之事分裂。妖界残余势力,以及……某些更加‘古老’的‘朋友’,似乎都对此……很感兴趣。我们……是否要趁机做点什么?比如,给长留……添把火?或者,看看能不能……‘捡’到些什么?”
屠煞手中的暗影水晶停止了变幻,定格在绝情殿那模糊的影像上。他暗红的眼眸,凝视着水晶,良久,发出一声低沉的哼笑。
“白子画……” 他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仙界的‘定海神针’,‘下第一’……也有今。” 语气中,并无太多幸灾乐祸,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
“添火?” 他缓缓摇头,“不必。长留底蕴犹在,摩严、笙箫默并非庸才,何况还有葛洪和那老地母坐镇。此时插手,容易引火烧身。”
“那……‘捡’东西?” 魔将试探地问。
屠煞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发出“笃笃”的闷响。
“看着。” 他最终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盯着长留,盯着妖界那些‘老鼠’,尤其要盯着……那些‘古老的朋友’。他们想要的,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趣。”
“白子画的死活,本尊不在乎。但若真有什么‘好东西’……流落出来,” 屠煞眼中的红芒一闪,“魔界,也不介意……分一杯羹。”
“是!属下明白!加强对长留及周边势力的监视,尤其关注异常能量波动及神秘势力动向!” 魔将领命,身形缓缓消散在黑雾郑
屠煞独自坐于王座之上,手中的暗影水晶再次开始变幻,最终,定格在花千骨那模糊的、瘦削的身影上。
“妖神……余孽……‘钥匙’?”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充满了玩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这潭水……比本尊想的,还要深啊。有趣……”
人界,某个繁华都城的地下密室。
这里灯火通明,陈列着无数精密的仪器与卷轴,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淡淡的灵气。一个身着儒衫、面容普通的中年文士,正伏案疾书,笔下流淌出的,却是关于长留内部权力结构、各派长老立场、近期资源调动等极其详尽的分析报告。
他并非修仙者,身上只有微弱的文气。但他的情报网络,却遍布六界,无孔不入。
一枚雕刻着奇异符文的玉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案头。
文士停下笔,拿起玉简,神识探入。
片刻后,他眉头微微蹙起。
“长留……白子画……花千骨……‘特殊救治’……‘污秽之源’……‘古老视线’……” 他低声念着玉简中的关键词,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
“山雨欲来啊……” 文士叹息一声,目光投向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描绘着六界山河的巨大地图,最终落在了长留山的位置。
“异朽阁的那位,这次……会插手吗?还是……依旧在‘观察’?” 他喃喃道,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
“传令下去,” 文士最终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所赢谛听’,提高对长留相关信息的收集与分析等级,尤其关注‘非仙界’势力的异常动向。任何与‘污秽’、‘上古’、‘容器’、‘钥匙’等关键词相关的情报,无论真假,第一时间呈报。”
“是!” 密室阴影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应答。
文士重新低下头,继续书写他的报告,仿佛刚才一切都未曾发生。唯有他笔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六界的暗处,无数双眼睛,或冰冷,或贪婪,或好奇,或算计,都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聚焦于长留,聚焦于绝情殿。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席卷六界的风暴,其最初的、最致命的漩涡,已然在绝情殿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静室之中,悄然成形。
葛君的推演已近尾声,地母元君的地脉大阵亦准备就绪。
骨头调整着自己微弱的呼吸,凝聚着所剩无几的精神,等待着那场关乎生死、超越凡俗的尝试**。
她不知道,在这静室之外,在这长留之外,多少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多少涌动在阴影中的暗流,正在等待着,窥探着,准备着……
等待着她与他,迈出那最关键、也最凶险的一步。
等待着那或许会改变一切,也或许会毁灭一切的……时刻的到来。
暗处的眼睛,已然睁开。
风暴,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