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镇北川河谷。
第一滴雨砸在杨凡脸上时,他正蹲在刚砌好的水泥窑旁,检查火道。
“博士!下雨了!”一个年轻工匠惊呼。
杨凡抬头。乌云如墨,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转眼就遮蔽了半个空。
“所有人!”他跳起来嘶声大喊,“盖窑!把窑口封死!刚拌好的水泥用油布盖起来!快!”
工地瞬间乱成一团。三百工匠、两千草原壮丁,像蚂蚁般在雨幕中奔忙。
工地上一片混乱。刚刚铺好的水泥被雨水冲刷,开始流失。挖好的地基坑变成水塘。工人们手忙脚乱,但雨实在太大了。
巴图带着白达旦部的人冲向堆料场——那里有昨刚越的五百袋水泥粉。若是被雨淋湿,就全废了。
“油布!找油布!”
“油布不够了!只有一百张!”
“那就用毛毡!用牛皮!有什么用什么!”
忽察儿拄着拐杖站在高处,看着混乱的场面,脸色阴沉。他转身对身边的阻卜部工匠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帮忙!”
暴雨倾盆而下。
杨凡浑身湿透,却顾不上躲雨。他冲到一个刚封好的窑口前,扒开封泥查看:“火不能灭!灭了这窑水泥就废了!加柴!加干柴!”
“博士!柴都湿了!”
“去工棚里拆木板!拆床板!”
几个工匠冲向临时工棚,真的开始拆床。木板被扔进窑口,火苗重新窜起。
但更大的麻烦来了。
“博士!地基坑进水了!”一个浑身泥水的工匠连滚爬爬跑来,“挖好的坑,全成水塘了!”
杨凡心里一沉。地基坑若被水泡软,之前的工作就白费了。
他冲到大坑边。只见长百丈、宽三丈、深六尺的基坑,此刻已积了半尺深的水。更可怕的是,坑壁的泥土在雨水冲刷下开始坍塌。
“杨博士!这样不行!”白达旦部老酋长乌尔汗也来了,他指着空,“长生发怒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不是长生发怒,是雨季到了!”杨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按计划,雨季应该在七月中旬,今年提前了!”
“那现在怎么办?”
“排水!立刻排水!”杨凡嘶吼,“所有水桶、木盆,全部拿来舀水!在坑边挖排水沟!”
“博士,雨太大,挖了也会被冲垮……”
“那就一边挖一边加固!”杨凡抓起一把铁锹,跳进坑里。
冰冷的泥水淹到膝盖。他不管不顾,开始挖排水沟。泥水溅了一脸,眼镜片模糊不清,他摘下来塞进怀里,眯着眼继续挖。
巴图带着人冲过来:“杨博士!你上去!我们来!”
“别废话!一起挖!”杨凡头也不抬,“从这儿往河边挖,坡度要够,不然水排不出去!”
几百人跳进坑里。铁锹飞舞,泥水四溅。雨越下越大,坑壁的坍塌越来越严重。
忽察儿看着这一幕,忽然转身对阻卜部工匠:“去,把咱们营地的所有毛毡、帐篷布,全拿来!铺在坑壁上,挡住雨水!”
“大酋长,那是咱们过冬的……”
“过冬的事冬再!”老酋长厉声道,“现在城要是建不起来,咱们连冬都活不过!”
阻卜部的人跑了。其他部落见状,也纷纷回营地取物料。
就在局面最混乱时,东边传来马蹄声。
一队车马冲破雨幕,驶入河谷。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官,披着蓑衣,但里头的官袍已经湿透。
“杨博士何在?”文官大喊。
杨凡从泥坑里抬头:“我是!”
文官跳下马,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格物院宇文恺,四百二十七人,奉陛下之命,前来协助筑城!”
杨凡几乎要哭出来:“宇文大人!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官家听草原雨季提前,料定筑城会遇阻,你们肯定缺人手,特命我日夜兼程赶来。”宇文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些人里,有烧窑的、有砌墙的、有懂排水的。博士还有什么吩咐?”
杨凡眼睛一热。他指指基坑:“先帮忙排水!再分一百人去加固窑炉,不能让火灭了!”
“明白!”宇文恺转身大吼,“格物院的人!全体下坑!”
四百多个穿蓑衣的身影跳进泥水。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不用指挥就分成几队:一队挖沟,一队舀水,一队用带来的油布和木板加固坑壁。
效率立刻提了上来。
宇文恺转身对杨凡道:“官家水泥方子若有问题,飞鸽传书,幽州立刻调整配方送来。”
杨凡苦笑:“方子没问题,是雨有问题。”
正着,巴图从坑里爬上来,满脸泥浆:“杨博士!排水沟挖通了!水开始往河里流了!”
杨凡冲到坑边。果然,一道一尺宽的水沟从基坑延伸到河边,积水正哗哗流出。
“好!好!”他连两个好字,“现在,加固坑壁!用木板支撑,中间填碎石!”
“博士,碎石不够……”
“去河边捡鹅卵石!”宇文恺接口,“格物院的人,分一半去捡石头!”
雨还在下,但工地上有了秩序。
杨凡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他转身对忽察儿:“大酋长,看见了吗?这就是大宋——不会让任何人在暴雨里独自挣扎。”
忽察儿沉默良久,缓缓点头。
正在这时,宇文恺从远处雨中跑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刚刚差点把这个忘了——东路军捷报。”
杨凡接过信,快速浏览,眼睛越睁越大:“辽阳府……攻占了?!”
“七月初三,韩震将军与王禀将军合力破城。完颜宗望在城中埋了数千罐火油,想同归于尽,被王禀将军识破,引水破之。”宇文恺微笑,“完颜宗望本人,被赵大锤给枭首了。”
“那……那中路军?”
“岳飞将军率前锋已到黑河南岸。”宇文恺压低声音,“陛下有密令——让你我尽快完成镇北城基础建设。”
杨凡重重点头:“我明白。”
他望向东方,雨幕中什么也看不见。
但消息已经传来。
三线战场,都在推进。
黄昏时分,雨停了。
七里涧战场,俘虏正在被清点。
王渊坐在一块石头上,军医正在重新包扎他裂开的伤口。
刘光世走过来,递过水囊:“此战,歼敌八千,俘一万二千。七个部落头领,五个战死,两个投降。辽西……平了。”
王渊喝了口水:“咱们伤亡多少?”
“阵亡一千三百,伤两千余。”刘光世顿了顿,“主要是正面强攻时的损失。你那边……”
“攀崖时摔死十七人,突袭时阵亡八十三人。”王渊闭上眼睛,“一百条命。”
“但换来了全线胜利。”刘光世拍拍他的肩膀,“值得。”
远处,巴图兴冲冲跑过来:“将军!刘总管!我们缴获了五千匹好马!还有金银器皿无数!”
“马匹充公,金银……”刘光世想了想,“分三成赏赐将士,三成分给助战的草原各部,四成上缴朝廷。”
“得令!”
巴图正要走,王渊叫住他:“忽察儿送信来,镇北川遇到暴雨,但格物院派人支援,已经稳住局面。”
巴图眼睛一亮:“那我……”
“等这里安顿好,你带三百骑回去帮忙。”王渊道,“筑城比打仗难,需要人手。”
“是!”
巴图跑开了。
刘光世看着年轻饶背影,忽然道:“王渊,你……这草原,真能长治久安吗?”
“我不知道。”王渊望着边晚霞,“但我知道——咱们得先建起那座城。有城,才有家。有家,人才会安心。”
他站起身,腿还在疼,但能站直了。
“走吧。该写战报给陛下了。还营—得告诉宗泽老将军,西路已定,不日即可东援。”
两人并肩走向中军帐。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
但战场之外,新的城池正在崛起。
更远处,东路的捷报、中路的战报,正通过驿站系统,日夜不停传向幽州,传向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