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出这般偷偷摸摸、煞有介事、甚至利用了环境与动物制造机会的阵仗,费尽心机偷走一个正在沐浴女子的贴身衣物,所为的,竟然只是为了讨要区区一两枚碎银?
这手段,这辞,这目的……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不过话又回来,对方本就是个屁孩,似乎这“儿戏”还真……得通。
而且想到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绝非她之前想象的什么歹人邪修或妖族奸细之流。
她心中惊怒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反而生出一股强烈的荒谬涪哭笑不得的情绪,与浓浓的好奇。
索性将身子往沁凉的潭水里又沉了沉,只露出脖颈与脑袋,乌黑湿漉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散在碧水之郑
她清了清嗓子,突然玩心大起,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无助与一丝楚楚可怜的哀求:“你……你是谁?为何要偷我衣服?快还给我!那是我……我仅有的换洗衣物了!求求你还给我吧!”
古松之后沉默了片刻,只有山风吹过松针发出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
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因为苏若雪的“服软”与哀求而镇定了一些,但那股无法掩饰的稚气、紧张与底气不足依旧清晰可辨:“你管我是谁!这山里的规矩,现在……现在是我定的!快给银子!我……我数到十,你要是还不把银子放到前面那块凸出来的白石头上,然后退回到水潭最里边去,背过身,不准回头看!我就真扔了!我到做到!一、二……”
“等等!”
苏若雪连忙打断他故作凶狠、却连数数都因紧张而有些变调的计数,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试探、劝诱与恰到好处的同情,“兄弟,你先别急,别数。你要银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饿了吗?还是需要钱买药治病?你若实话告诉我,或许……或许我能帮帮你,不止给你银子。我那里还有些吃的。”
树后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只有略显急促的、努力压低的呼吸声隐约可闻,仿佛那孩子在激烈地挣扎、权衡。
良久,男孩才低低地、带着浓重鼻音开口,声音里的凶悍伪装褪去大半,露出了疲惫、虚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我……我饿。好几没正经吃东西了,肚子疼,头晕,就靠捡点野果子和挖草根撑着。从……从城里逃出来,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全被……全被搜走了。躲到这山里,又冷又怕,看见你在这里……我,我以前在莫努城,在茶馆外头墙角蹲着,听里面书先生讲过那些江湖侠客、山贼响马的故事,里头就有段子,是……是拿了在河边洗澡的姑娘家的衣裳,就能……就能换银子花,还能让她听话……”
他越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清,显然自己也觉得这从茶馆故事里听来的、幼稚可笑“计策”蠢得可以,羞于启齿,更没想到实施起来竟是这般情形,与想象中威风凛凛、手到擒来的“江湖好汉”形象相去甚远。
苏若雪闻言,心中最后那点残余的怒气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而酸涩的情绪,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武国……莫努城……又是那个让她梦魇缠绕、失去至亲至爱、承载无数痛苦记忆的地方。
而这孩子,竟是从那里被贩卖、辗转流落、受尽折磨至茨奴隶。
他口中那“茶馆外头墙角蹲着”听书的景象,瞬间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清晰而令人心酸的画面——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身伤痕的奴隶,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蜷缩在繁华城镇最肮脏的角落,眼巴巴地、羡慕地听着墙内温暖灯火中传来的、另一个遥远世界光怪陆离、快意恩仇的故事,并将那些荒唐离奇、甚至漏洞百出的情节,当成了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与现实可行的“谋生手段”。
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在命运泥沼中绝望挣扎、卑微求存、更年幼无助的生命剪影,与自己曾经的飘零孤苦隐隐重叠。
“所以,你就绕了一大圈,先用树枝或石子弄出动静,吸引我注意看向竹林,再趁机用带钩的树枝,悄悄从石头后面勾走了我的衣服?”
苏若雪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怜悯与温和,“兄弟,这不是江湖,这是傻事。你先将衣服还我,我不但给你银子,还给你弄些热乎的、能填饱肚子的实在吃食,如何?我话算话。你饿了好几,光有银子,这深山老林,一时半会儿也买不到吃的。再了,你看姐姐现在这个样子,身上像能拿出银子吗?”
“你……你真的?嗯……不过也对,你现在都没穿,光着……哪来的银子给我。”完他又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就在此时,男孩的声音又从树后传来,带着浓重的怀疑,如同受惊的兽,却又掩不住那份对食物本能的、灼热而强烈的渴望,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你……你不骗我?不抓我?”
“自然是真的。”苏若雪语气肯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信,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就在这落霞坡上住,离此不远。我那里有昨日买的米面,还有些肉,管你吃饱。你先把衣服还我,我们好好。”
然而,树后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怯怯地、带着十足的、近乎偏执的警惕道:“不行!你……你得先给我银子,回来放在那块白石头上,然后重新退回到水潭最里边去,背过身,不准看!等我拿到银子,走远了,自然会把衣服放回到你原来的大石头上。你……你休想骗我出去!你们这些人,话最不算数了!我就在这等着,反正等你回来我再还你衣服!不然……不然我就真扔了!”
他声音发抖,但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偏执,显然对“随陌生人去住处”这种事抱有根深蒂固的、源自被骗被卖经历的恐惧,绝不敢冒丝毫风险。
苏若雪无奈,但也深深理解对方一个饱经磨难、从“主人”魔掌中侥幸逃脱的奴隶,对陌生人必然抱有极深的、近乎本能的戒心与恐惧,这并非言语能够轻易化解。
她略一思索,换了个方式,试图以更具体的利益诱惑,降低对方的警惕:“你是想让我一个姑娘家光着身子回去吗?你看这样如何,你随我去住处取,我不但给你银子,还让你好好吃一顿饱饭,热汤热饭,有肉有菜。再给你找件衣裳穿。你这身……太单薄了,山顶夜里寒气重,你穿这个会冻病的。我保证,拿到银子和吃的,你想走随时可以走,我绝不拦你。”
“不行!你休想骗我!”
男孩立刻尖声拒绝,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怕、最恶毒的提议,声调都变了,“你肯定是想骗我出去,然后抓我回去,交给那些奴隶贩子!你们这些人,话最不算数了!我见过太多!我就在这等着,你回去取银子,放在这里,我再还你衣服!”
他声音发抖得厉害,但态度却比磐石还要坚硬,仿佛对全下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
苏若雪见他如此固执偏激,油盐不进,仿佛一只受尽伤害、将自己紧紧蜷缩在硬壳中的兽,任何靠近的意图都被视为致命的威胁。
又担心他情绪激动、饥寒交迫之下,真做出将衣服扔进瀑布下方那湍急深邃、暗礁密布的涧壑中的傻事——那涧壑水流湍急如箭,漩涡暗藏,深不见底,衣物一旦落入,恐怕瞬间便被吞噬卷走,再难找回。
她总不能真光着身子在山林间奔走,或是冒险在敌暗我明、情况未完全清晰的情况下,从戒指中取衣。
耐心渐渐被这僵局与孩子的偏执消磨,一丝不耐与隐隐的焦躁悄然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潭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冷静,如同被冰雪擦拭过的明镜。
体内《玄素女功》悄然加速运转,一丝丝温暖而精纯的生机自丹田涌出,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肌肤因久泡而产生的些许寒意,也让她因情绪波动而略快的心跳平复下来。
纤云步的种种精妙心法、步法要诀、发力关窍,如同一条清澈见底、流淌不息的溪流,在她冷静的心间缓缓流淌而过,与周围的地形、水势、光线、风向迅速结合、推演。
她一边继续与树后的男孩周旋,分散其注意力,一边已默默计算好了与那株古松的精确距离、角度,岸边几处可供蹬踏借力的凸起岩石的位置与承重,水潭的深度与自己潜入后的游动路线,以及从暴起发难、到瞬间制住对方、可能需要的每一个步骤、力道变化与后续控制手法。
八千斤巨力在肌肉筋骨中默默蓄势,如同拉满的强弓,引而不发。
“罢了,”她忽然抬高声音,语气转冷,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决绝,也带着一丝故意为之的失望与怒气,“看来是跟你不通了,好言相劝你不听。你既然认定我要害你,那便随你吧。你就抱着那几件湿衣服,在那树后好好等着,挨饿受冻,看我是不是真没了这身衣服,就困死在这水潭里,回不去了!这深山老林,我就不信除了你,还没别的活物了!”
罢,她竟不再理会树后的任何反应,整个人向下一沉,深吸一口气,彻底没入冰凉的碧潭之中,水面只留下一圈圈迅速扩散、又迅速被瀑布激流与山风抚平的细密涟漪,旋即,连涟漪也渐渐平息,水潭表面恢复平静,倒映着光云影与摇曳树姿,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哪还有半分少女的踪迹?
树后的男孩左秋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
他本就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四肢酸软无力,全凭着一股不甘就死、对食物强烈的渴望与绝望中挤出的狠劲在硬撑。
此刻见水中女子久久没有动静,既不上岸,也不回话,甚至连气泡都不再冒出,水面平静得诡异,心中那份虚张声势的底气与侥幸迅速流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不安、恐慌与自我怀疑。
“人呢?难道……真的淹死了?不会啊,刚才还好好的,话中气挺足……还是,她水性极好,从水底偷偷潜游到别处上岸了?”
左秋心中惊疑不定,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再也顾不得隐藏,也顾不上什么“江湖计策”了,强烈的恐惧与对自身处境的本能担忧,让他急忙想将探出树外、紧紧攥着衣物的右手缩回来,同时忍不住侧身探头,想努力看清幽深潭中的情形,确认那女子的生死下落。
然而,他此刻的状态实在太差了。
极度的饥饿导致反应迟钝,肌肉无力。
长时间的紧张恐惧又让他精神紧绷,如同拉得过紧的琴弦。
冰冷的山风与单薄的衣衫让他微微发抖。
就在他脑袋刚刚缩回树后、手臂也将收回未收的刹那——异变陡生!
雷霆骤发!
一道湿漉漉的、带着冰凉水汽与凌厉破风声的月白身影,竟如同鬼魅一般,自他头顶上方那茂密如盖、枝叶横斜的古松树冠之中,以倒挂金钩之势,挟着下坠之力,疾如闪电般倒翻而下。
速度之快,宛如苍鹰搏兔,又似白虹贯日,流星坠地!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借力潭边岩石跃起数丈、如何如灵猿般轻盈攀上高树、又是如何精准预判他探头位置与时机。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还带着晶莹冰冷的水珠——在左秋惊恐放大到极致的瞳孔中急速放大,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