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学政,本来只管教书育人和科举考试,地方上钱粮赋税、物价高低,压根不归他管。
可坏就坏在,他前脚刚收了阳和县那个王岚当入门弟子,后脚王岚和他那个书童孙昀,就在阳和县搞出了高价收粮的大动静!
这下可好,那些早就看徐远伯不顺眼的,或者想把他挤下去的同僚,可算逮着机会了。
“徐大人,听您那位高徒在阳和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啊?”
“可不,二十两一石米,这价格你敢想吗?这粮价越抬越离谱,可都是托了徐大饶功劳啊。”
同衙为官的官员,在走廊遇见,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特意加重了生意两个字。
“徐学政教出来的学生,果然不同凡响,连粮价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佩服,佩服!”
但这还只是开胃菜。
青州府城,赵州牧面色阴沉的把许远伯请了过来。
桌上摊着好几封京城来的书信。
“徐远伯!”
赵州直接抓起一封信,甩在徐远伯的脸上。
“你自己看看!都察院御史的信!”
“问我们青州是不是官场烂透了,纵容一个秀才和一个书童,在阳和县囤积居奇,把粮价抬到上,逼老百姓去死!”
他又拿起另一封,手指用力戳着信纸。
“这是户部钱侍郎的亲笔!”
一张张书信砸下来。
“弹劾你徐学政纵容门生、扰乱民生!”
“还有这几封,连内阁诸公都在过问了!”
赵州牧越越气,猛地一拍桌子。
“他们都在骂你徐远伯识人不明,管教无方!”
“老徐,这骂的是你吗?这是打我们整个青州官场的脸!”
“现在全下都知道,我们青州有个阳和县,有个无法无的王秀才和孙书童!”
“而他们,是你徐学政的弟子!”
赵州牧一直怒吼,他就不明白了,徐远伯到底在强撑着些什么。
费尽心思的想要保护下他这个无理取闹的学生!
徐远伯心里一沉。
没想到京城那边这么快就得知了消息。
他躬身行礼,硬着头皮开口:“府尊息怒!下官深知此事干系重大。王岚年轻气盛,或有不当之处。但那孙昀行事虽看似荒唐,或许另有苦衷或谋划。”
“谢起谢大人就在阳和县,他阅历丰富,既未阻拦,下官以为还可再观察一两日,或有转圜之机。”
“转圜?能转到哪去?怎么看都是死路!”
赵州牧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徐远伯的鼻子。
“谢起?他一个致仕归乡的夫子,还能替你我去顶撞朝廷吗?!”
“等到陛下降罪的旨意下来,你我的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你还要观察?我看你是被你那好学生,和那个狡猾的书童给骗了!”
徐远伯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却不敢擦,只是把腰弯得更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府尊!下官愿以这项上乌纱担保!再给下官两三日时间!”
“若届时阳和县局势仍无好转,酿成大祸,所有罪责,由下官一力承担,绝无怨言!”
这话出来,连徐远伯自己心里都在打鼓。
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去赌孙昀那个子虚无缥缈的破局?
他自己都觉得疯了。
可此时此刻他还是咬牙,出了这番话。
赵州牧死死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好!徐远伯,你有种!”
“本官就再给你两!两之后,若再无转机,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谢府尊!”
徐远伯深深一揖,退出了值房。
直到走出州牧衙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里衣已经湿透。
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幕僚心翼翼地端上茶,低声道:“大人,何必如此硬扛?”
“不如早些与孙昀切割,明哲保身啊。”
徐远伯疲惫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切割?现在切割,王岚和孙昀立刻就是万劫不复!阳和县可能瞬间大乱!”
“我既然当初默许了他们,如今就只能信到底了。但愿那子真有什么通的手段。”
而不仅徐远伯撑不住,王家张家也都撑不住了。
……
王志弘、张老爷、李老爷几人围坐在一起,个个面色灰败。
王岚和孙昀坐在下首,神情同样凝重。
“孙昀,”
王志弘的声音带着明显颤抖,“家里能动的现银要没了,昨下午付给漕帮那批粮款后,就所剩无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账本,摊在桌上。
手指点着最后那几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不仅我们王家,张兄、李兄他们家也都一样,虽我们之前赚了不少,可手上流动的银子依旧不够。”
“如今大肆买粮,就算是我们也撑不住了。”
张老爷接着话头,脸色白得吓人:“如今市面上的粮价,已经成了笑话。”
“别流民,就是咱们自己府上的管事出去采买日常用度,回来都直咂舌,这哪是买米,简直是买金子!”
“而且听扬州丰泰号的周世荣,又叫来了七八艘大船,再有两三日就要抵达码头了!那可是几千石甚至上万石的大宗粮食!”
“我们拿什么去结款?难道用房子来抵吗?”
他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绝望。
抬高粮价的主要目的是吸引周围商人进城,这个消息孙昀只和王岚他们过。
所以王志弘以及诸位老爷其实并不了解,只是或多或少听过那么几言。
而且出于对孙昀还有自家儿子的信任。
选择相信。
只是现在,他们也有些难以继续维持了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要把这粮价抬到什么时候。
王岚紧张地看着孙昀,她能感觉到父亲和几位老爷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家里没钱,她是不信的。
只是能让王老爷出这番话,肯定是已经动用太多钱财了。
孙昀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老爷,少爷,时间差不多,我们可以停手了。”
“现在准备卖粮吧。”
众人诧异抬头。
而此时,城西码头。
穿着一身乞丐服装的刘掌柜,终于再度露出笑容,看着码头里出来的那一批粮食。
在经历了一次次被孙昀碾压、资产缩水大半后。
刘掌柜的眼睛早就熬得通红。
之前和他同媚那些商人也弃他而去,纷纷跑路,不愿意再和王家他们作对了。
他靠着最后那点可怜的人情,和押上祖宅借来的利滚利的印子钱。
吃下了一批从隔壁县拼凑来的六百石粮食。
虽然彻底倾家荡产,可这几乎是他全部的希望!
他就要靠着把这六百石粮食高价卖给孙昀,一口气回血。
把以前亏的全部赚回来!
看着运粮的骡车一辆辆驶入仓库,刘掌柜激动得手脚都在发抖。
他得意的抬起头,和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去!立刻去市面上打听清楚,现在最顶尖的粮商,他们开的价码是多少!”
“咱们这批粮,就按他们的价,再加……加一成半!不,加两成!”
“给我放话出去,就我刘记有上好精粮六百石,欲购从速,过期不候!”
刘掌柜喜滋滋的道。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银钱入库那悦耳的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时刻。
就在这时,一个他铺子里的伙计,连滚爬爬,几乎是摔进门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掌柜的!不好了!跌了!粮价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