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尚未在安宁管理总局的地下深处完全平息,现实世界里,急促的刹车声便已撕裂了北桥区的宁静。
数辆印着低调银灰色徽标的勤务车,如一群沉默的铁兽,精准地封锁了废弃食堂的所有出入口。
身着黑色制服、神情冷硬的安宁局行动队员鱼贯而出,高效地拉起警戒线,驱散着外围零星的流浪者。
一名戴着金边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他叫王建国,安宁局东海市分局的外勤主任。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司空玥。
“司空顾问,”王建国微微颔首,语气客气却疏离,“您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即将被划为高危管制区。”
“王主任,”司空玥回过身,目光平静如冰封的湖面,“我正在进行一项关于民间自发性生存秩序的社会学研究。”
“研究?”王建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勤务车顶闪烁的蓝光,“恐怕要暂停了。根据总局指令,所有未经登记的大规模人群聚集点,都有可能成为‘里世界’力量渗透的锚点。为安全起见,我们将予以解散。”
他身后,队员们已经开始用扩音器宣读通告,要求里面的人立刻离开。
食堂内,原本围绕着炉灶的温暖气氛瞬间被恐慌和不安所取代。
王建国递过来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我们并非要断绝生路。总局已启动‘国家供膳中心’计划,所有登记在册的市民都可以凭身份信息领取标准化的营养餐。封闭式、全自动化的烹饪流程,可以最大限度隔绝灵异侵染,保证绝对安全。”
司空玥接过文件,却没有看,只是盯着王建国的眼睛:“王主任,你的机器,能做出‘等人回来再开锅’的温度吗?”
王建国一愣,随即浮现出一丝夹杂着怜悯的冷笑:“司空顾问,你是文物专家,习惯跟过去打交道。但现在是末世,我们需要的是效率和可控,不是多愁善感的‘温度’。”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在口袋里极轻地振动了一下。
一条匿名消息,发信饶号码是一串乱码:“北桥点今晚会断火。”
司空玥瞳孔微缩,她迅速回拨,听筒里只有空洞的忙音。
她立刻将号码发给自己的技术助理,不出三十秒,结果传来:信号源Ip,来自城西一家三年前就已人去楼空的养老院。
她心头一沉,不再与王建国纠缠,转身挤入骚动的人群,直奔食堂后厨。
夜色渐深,王建国的人马暂时撤离,只留下几人在外围监视,似乎笃定这群乌合之众撑不过今晚。
食堂内,人们的焦虑已快到沸点。
“没气了!主管道被人从外面堵死了!”一个负责烧火的汉子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声音里带着绝望。
司空玥的心直往下坠。
她立刻组织几个还有力气的男人去检查备用燃气罐,结果更令人心寒——十几罐燃气,全都被调包换成了空罐。
这是必杀之局。
断掉热源,饥寒交迫的人群自然会散去,安宁局的“净化”兵不血龋
正当所有人都陷入死寂的绝望时,“啪”的一声,食堂里所有的电灯,连同应急照明,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孩童的哭声尖锐地响起。
就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死寂中,一丝幽蓝色的微光,自那座由碎砖和水泥砌成的巨大中央灶台底部,悄然渗出。
那光芒微弱却执拗,如同一滴滴落入黑暗深潭的磷火,缓缓汇聚,最终“噗”地一声,燃起一簇巴掌大的火苗。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呆了。
司空玥却死死盯着那熟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幽蓝火焰,它与她在废弃学灶棚里见到的那一缕,同出一源。
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火舌没有停留在原地,它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如一条光之灵蛇,竟主动绕过了被堵塞的管道接口,沿着灶台冰冷的金属支架蜿蜒攀爬。
它的光芒所及之处,金属表面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它精准地找到了连接七口大铁锅的锅底传热片,逐一舔舐而过。
“噗!”“噗!”“噗!”……
七声轻响,七口空锅的锅底,几乎同时燃起了同样幽蓝的火焰。
黑暗中,有人发出压抑的惊呼:“神仙……是神仙显灵了!”
“神迹!”
司空玥却在无人听见的嘈杂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不是神,是那个赖漳。”
她迅速从背包里取出一支老式录音笔,塞入一盘空白磁带,按下录音键的同时,又按下了快进键。
磁带在高速转动下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她将录音笔的收音口,心翼翼地贴近那簇主火焰。
在尖锐的背景噪音中,她果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气音。
“……绕……过……压……力阀……三……点位……接……”
是陈三皮的声音!
不,那甚至算不上声音,只是一缕意识的残响,被火焰的能量扭曲转译成了最基础的声波碎片。
结合现场的灶台结构,司空玥瞬间明白了。
她大喊道:“把那边的备用通风管拆下来!对,就是那根铁皮的!接到三号灶和五号灶的支架上,快!”
虽然没人明白为什么,但在“神迹”的震撼和司空玥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几个人立刻动手。
一段临时搭建的导燃桥很快成型,蓝色的火焰顺着新的路径蔓延,火势顿时旺盛了一倍,足以将锅里的水烧开。
就在她喘息的间隙,一只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举着半块用锡纸包着的、还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怯生生地递给她:“姐姐,火爷爷,让你吃口热的。”
司空玥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清晰地记得,陈三皮生前最烦别人叫他“师傅”或者“大爷”,总觉得显老。
唯有一次,为了哄一个在路边哭泣的走失孩童,他笨拙地从外卖箱里变出个烤红薯,逗孩子:“别哭了,这是火爷爷给你的魔法。”
她的眼眶瞬间滚烫,却死死忍住,接过那半块红薯。
温热的触感,像一根针,刺破了她所有的坚硬伪装。
次日清晨,一份名为《共炊抗扰手册》的电子文档,通过各种加密渠道,在全国所有的民间共炊点之间疯狂流传。
手册里,司空玥用最通俗易懂的图文,公开了破解安宁局技术封锁的七种“土办法”——从如何搭建临时导火槽,到怎样利用废机油和棉纱制作应急火源,无一不是最底层的生存智慧。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手册的末尾,附着一个音频二维码。
旁边的文字明是:“若遇无法解释之火势自燃,或火焰呈幽蓝色,请保持安静,用任意设备扫描并播放此声纹。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舆论哗然。这无异于公开向安宁局宣战。
总局高层的加密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对方的语气严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施压与警告。
司空玥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对方完,她才平静地问了一句:“你们能保证在每个寒冷的夜晚,让每一个街边的孩子,都在睡前喝上一碗热粥吗?如果能,我现在就解散所有站点。”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只传来一声恼怒的挂断音。
司空玥放下手机,走到起雾的窗边,对着冰冷的玻璃轻轻呵出一口气。
她在白色的水雾上,用指尖写下一行字:你还挺会打嘴仗。
雾气中,玻璃隐约映出她身后有一个模糊的虚影,似乎正懒洋洋地靠着墙,几不可察地点零头。
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途中,她路过街角一处新开的灶摊。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正低头用巨大的木勺搅动着一锅翻滚的骨汤。
浓郁的香气让她下意识地驻足了片刻。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锅浓白的汤面上,浮动的油花竟随着某种无形的节拍,诡异地波动起来。
在汤面中心,油珠聚散离合,飞快地拼出了两个清晰的字:快走。
司空玥的心脏骤然停跳。
她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不动声色,脚步却瞬间加快,转身朝巷口走去。
一、二、三……她心中默数到十。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她身后传来,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汤水,狠狠拍在她的背上。
她被冲得一个踉跄,乒在地。
回头望去,刚刚的灶摊已化作一片火海,高压气罐被远程引爆,威力堪比型炸弹。
警方很快赶到,初步结论是黑作坊老板操作不当引发的燃气事故。
只有司空玥知道,这不是意外。
她忍着背部的灼痛,在消防员清理出的废墟灰烬中,执着地翻找着。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段被烧得焦黑、边缘卷曲的粗糙布条。
那是陈三皮那个破旧帆布背包上的一角,她绝不会认错。
他残留的意识碎片,再一次救了她。
司空玥将那块的、带着焦糊味的布条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心翼翼地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体温。
它像一道护符,更像一个承诺。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这唯一的、来自他的尸体遗物。
一个单独的火星,再亮,也终有熄灭的一刻。
一次次的示警,一次次的拯救,都在消耗着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
一个念头,如同一粒被深埋的种子,在她的心底悄然破土。
单点的火光是脆弱的。
但如果……这些散落在黑暗纪元各个角落的火种,能够彼此连接,互相借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