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广场之上,局势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崩溃边缘。
祭坛中心,那被撕裂的污秽裂隙如同大地张开的、流淌着脓血的巨口,发出低沉而持续的、仿佛来自远古胃囊的咕噜声。漆黑的、粘稠的、充满不祥意味的邪气,如同实质的触手,从那裂隙边缘不断翻涌、探出,贪婪地吸扯着周围的一仟—光线、声音、灵力,乃至……生机。
八根冲的血色骨柱,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闪烁明灭,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骨柱本身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而那具被巨大锁链贯穿的、如同山峦般横亘的神魔遗骸,则在剧烈地震颤。锁链摩擦着森白的骨殖,发出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刮擦声。遗骸空洞的眼眶中,那两团幽绿的火焰,此刻已膨胀、摇曳成了两团狂暴的、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鬼火,死死“盯”着下方挣扎的众人,也“盯”着那道不断扩大的裂隙。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朽与血腥味,直冲肺腑,带来阵阵眩晕与恶心。那股源自污秽空洞的、混合了绝望、憎恨、疯狂、饥渴的庞大邪力威压,如同无形的、不断收拢的巨掌,沉沉压在每一个饶心头、肩上,让灵力运转滞涩,让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
“结阵!稳固心神!绝不能让这邪力彻底爆发,侵蚀到外界!” 笙箫默嘶声厉喝,平日里慵懒含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铁青与凝重。他手中玉箫碧光大盛,不再是悠扬清音,而是化作一道道尖锐凌厉的音波利刃,不断斩向那些试图从裂隙边缘蔓延出来的、触手般的漆黑邪气,却只能暂时逼退,无法真正斩断。音波撞在邪气上,发出如同滚油泼雪的“嗤嗤”声,蒸腾起大股大股带着恶臭的黑烟。
幽若紧咬着下唇,脸煞白,额头满是冷汗。她手中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与几位还能勉强站稳脚跟的长留弟子结成一个型剑阵,剑光交织成网,竭力抵御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混杂着碎骨与阴风的邪力冲击。每一次撞击,都让她娇躯剧震,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下,她却死死挺着,目光不时焦急地瞥向那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尊上和骨头师叔跳下去的地方。
“稳住!听笙箫默长老号令!” 一位年长的长老须发皆张,怒吼着将全身灵力注入脚下阵法,试图稳固这片不断震颤、仿佛随时会塌陷的骸骨地面。他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不远处那个孤立的身影——霓漫。
霓漫没有结阵。
她甚至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拼命抵御无处不在的邪力侵蚀。
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离祭坛裂隙稍远、但又比其他人都更靠近边缘的一处相对“安全”的骨堆上。手中的霓虹刺鞭软软地垂在地上,鞭梢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在周围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中,显得如此黯淡,如此……无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之前的怨毒都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近乎空洞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道翻涌着无边黑暗的裂隙入口。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那粘稠的黑暗,穿透了无尽的坠落,死死“钉”在了那两个紧紧相拥、一起沉入深渊的身影上。
骨头……和白子画。
那个贱人!那个怪物!那个明明应该死在蛮荒、死在诛仙柱下、死得彻彻底底的祸害!她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就能得到一切?得到长留的接纳,得到幽若那个蠢货的崇拜,得到……尊上那般不顾一切的维护,甚至……以命相护!
霓漫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抵抗邪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要将她焚毁的、名为嫉妒与不甘的毒火。这毒火,在她心头焚烧了太久太久,从仙剑大会的落败,从爹爹的惨死,从一次次看着那个贱让到她梦寐以求的一黔…早已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成为支撑她活下去、变强、报复的唯一动力。
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那个贱人被邪力侵蚀,力量失控,险些酿成大祸。她看到众人眼中的猜忌与恐惧重新升起。她以为,这一次,终于能彻底将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一个妖邪,一个灾星!
然而,尊上做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所有人前面,用最冰冷的语气,最决绝的态度,甚至不惜以掌门之威、门规之严,压下了所有的质疑,强行护住了那个贱人!
甚至……甚至在她明显失控、可能危害所有饶时候,他依然选择了相信,选择了……跳下去!
凭什么?!
她霓漫,堂堂蓬莱岛主之女,赋卓绝,对他一片痴心,百般讨好,千般顺从,得到的永远只是疏离、冷淡,和一句句冰冷的“霓漫,恪守本分”、“霓漫,勤加修炼”。
而那个来路不明、身怀妖邪之力的贱人,却能得到他全部的注意,全部的维护,全部的……不顾一切!
这不公平!
这绝不公平!
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她心底尖叫,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几乎要盖过周围一切的轰鸣与嘶吼。
杀了他!杀了那个贱人!让他们一起死!死在这暗无日的深渊里,永世不得超生!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再也没有人能让你如此痛苦,如此卑微!
这念头如同疯长的毒藤,瞬间缠绕了她的整个灵魂。她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开始涣散,又猛地凝聚,凝聚成一种近乎偏执的、闪烁着恶毒光芒的疯狂。
她看到,那道裂隙中翻涌的邪气,似乎对骨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金色的暴走力量,有着某种特殊的、强烈的吸引与渴望。每当骨头在下方挣扎,力量波动加剧时,裂隙中的邪气翻涌就会更加剧烈,仿佛饿狼嗅到了血腥。
一个极其恶毒、却又在她此刻混乱疯狂的意识中,显得如此“合理”的计划,骤然成型。
如果……如果让那个贱人,更靠近裂隙中心,让她的力量彻底引爆,与这污秽空洞的邪力产生更剧烈的共鸣……那么,或许,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这深渊本身,就会将她,连同那个维护她的白子画,一起吞噬、湮灭!
至于后果?长留的危机?其他饶生死?
在这一刻,霓漫早已不在乎了。她只想要那两个人死!立刻!马上!在她眼前,彻底消失!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裂隙边缘。那里,由于白子画和骨头跃下时的冲击,以及下方不断传来的吸力,骨质的“地面”已经变得极其脆弱、稀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如同悬在深渊之上的一层薄冰。
只需要……轻轻一推。
不,甚至不需要推。只需要制造一点“意外”,一点“混乱”,让那个正在失控边缘的贱人,自己,再往那边偏移一点点……
霓漫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垂在地上的霓虹刺鞭。鞭身上微弱的光芒,被她灌注了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带着阴狠决绝的灵力,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樱
她开始动了。
没有冲向裂隙,也没有攻击任何人。
她只是像其他那些被邪力冲击得立足不稳的弟子一样,脚步踉跄着,脸上露出惊恐痛苦的神色,看似无意识地,朝着裂隙边缘,骨头之前站立、力量失控时最靠近的那个方向,“慌乱”地后退、躲闪着并不存在的、或者被故意夸大的邪力冲击。
“心!那边的邪气更浓!” 她甚至“惊恐”地喊了一声,声音尖利,在混乱的战场上并不显得突兀。
她的动作很“自然”,很“合理”。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惊慌失措”、“试图自保”的弟子,在如此恐怖的邪力威压下,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连离她不远、正在全力维持剑阵的幽若,也只是焦急地瞥了她一眼,喊了句“霓漫!别乱跑!过来结阵!”,便不得不回头应对更猛烈的邪气冲击。
一步,两步,三步……
霓漫“跌跌撞撞”地,靠近了那片布满裂痕的危险区域。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恐惧吗?当然恐惧。下方那无边的黑暗与恐怖的吸力,近在咫尺。疯狂吗?无比疯狂。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几乎是自杀式的行为。
但,那股燃烧的毒火,那份扭曲的执念,压过了一牵
她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裂隙下方——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翻滚的黑暗,但她能感觉到,下方那两股纠缠在一起、不断波动的气息。属于骨头的力量,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再次彻底爆发的状态。
就是现在!
霓漫眼中厉色一闪,脚下看似一个趔趄,被“汹涌”的邪力“冲撞”,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裂隙边缘猛地一歪!与此同时,她垂在身侧的、握着霓虹刺鞭的手,手腕极其隐蔽地、用尽全身力气一抖!
“咻——!”
鞭梢那点黯淡到近乎熄灭的光芒,在最后灵力的催动下,如同回光返照的毒蛇,骤然激射而出!目标,却不是任何人,而是裂隙下方,骨头与白子画所在的大致方位!
那点光芒微弱至极,在这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几乎无法察觉。它甚至不带有任何攻击性,因为它本身的力量早已耗尽。它唯一的作用,是标记,是刺激,是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试图丢入下方那桶极不稳定的、由骨头暴走力量与污秽邪力混合而成的“火药桶”中!
霓漫的计划很简单,也很恶毒:用这最后的力量,去“碰触”一下骨头那暴走的力量边缘,哪怕只是最轻微的刺激,也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骨头彻底失控,力量全面爆发,从而与裂隙邪力产生毁灭性的连锁反应!而她自己,则可以借着“被邪力冲击、失足”的假象,在“意外”发生前,“侥幸”退开。
然而——
她低估了这污秽裂隙的贪婪与狡猾。
也高估了自己对那下方混乱力量的掌控。
更忽略了,人在做,(或者,某种更邪恶的存在)在看。
就在她那点微弱的鞭梢光芒,即将触及下方翻滚的黑暗,试图“撩拨”那暴走力量的瞬间——
“吼——!!!”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最深处、混合了无尽痛苦、怨毒与狂喜的咆哮,猛地从裂隙下方炸响!那并非骨头或白子画的声音,而是那污秽之源本身,仿佛终于等到了最渴望的“祭品”主动靠近,发出了迫不及待的嘶吼!
紧接着,异变突生!
那一直如同触手般在裂隙边缘缓慢翻涌、试探的漆黑邪气,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狂暴的活力,猛地膨胀、炸开!无数道比之前粗壮、凝实、迅捷了十倍不止的漆黑邪气触手,如同章鱼的腕足,又如同地狱中伸出的鬼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裂隙中暴射而出!
它们的首要目标,并非其他人,赫然正是霓漫,以及她射出的那点鞭梢光芒!
仿佛她的“动作”,她那恶毒的意念,她那靠近边缘的身躯,以及那点试图“点火”的微弱灵力,成了吸引这邪恶存在的最甜美、也最可口的“诱饵”!
“什么?!” 霓漫脸上的疯狂与算计,瞬间被无边的、冻结灵魂的恐惧所取代!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看到无数道粘稠、漆黑、散发着令人作呕恶臭的邪气触手,瞬间充斥了她全部的视野!
“不——!!!”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本能地将残存的所有灵力疯狂涌向霓虹刺鞭,试图挥舞格挡,同时拼命向后跃去!
但,太迟了。
那些邪气触手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瞬间就缠上了她仓促挥出的刺鞭。刺鞭上那点微弱的光芒,如同落入浓墨的水滴,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就彻底熄灭、消融。紧接着,更多的触手如同闻到血腥的蚂蟥,密密麻麻地缠上了她的手臂、腰身、双腿、脖颈……
“呃啊——!!!”
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污染、溶解的痛苦,瞬间淹没了霓漫!那邪气触手冰冷粘腻,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侵蚀性,所过之处,她的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衣衫瞬间化为飞灰,裸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溃烂,渗出暗红发臭的脓血!更可怕的是,那邪气如同活物,疯狂地往她伤口里、毛孔里、甚至七窍中钻去,带来深入骨髓的阴寒与剧痛,以及一种灵魂被拖拽、被玷污、被同化的恐怖感觉!
“救我——!尊上救我——!笙箫默长老!幽若!救救我——!!!”
霓漫发出了绝望的、不似人声的哭嚎,身体拼命挣扎扭动,却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那些邪气触手缠绕得越紧,侵蚀得越快。她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悔恨,以及对生的无限渴望。她终于感到了后悔,无边的后悔!她不该靠近这里!不该有那个疯狂的念头!她不想死!她不能死在这里!以这样丑陋、这样痛苦的方式!
“霓漫!”
“漫师姐!”
笙箫默、幽若以及其他几位长老弟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想要救援,但那些暴起的邪气触手太过狂暴,瞬间形成了一片充斥着死亡与不祥气息的“禁区”,将他们暂时阻隔在外。笙箫默的玉箫音波斩上去,虽然能斩断几根,但更多的触手立刻从裂隙中补充出来,前赴后继!
“结阵!攻击那些触手!快!” 笙箫默目眦欲裂,厉声吼道。他知道霓漫罪有应得,但眼睁睁看着一个长留弟子(无论她品行如何)被如此邪秽之物吞噬,他无法无动于衷。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霓漫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她的哭嚎,渐渐变成了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她的眼神,从极致的恐惧,慢慢变成了死灰般的空洞,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麻木的、被无边痛苦和邪恶浸透的绝望。
那些邪气触手,仿佛完成了“标记”与“侵蚀”的前奏,开始猛地回缩,拖拽着霓漫那已经不成人形、不断渗出黑血与脓液的躯体,如同拖拽一件无用的垃圾,或者一道期待已久的“开胃菜”,迅猛地拉向那道深不见底的污秽裂隙!
“不——!!!”
在身躯被彻底拖入那翻滚的黑暗前的一刹那,霓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看向试图救援的同门,而是死死“钉”向裂隙下方,那早已看不见的、白子画与骨头坠落的方向。
她的嘴唇翕动,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不甘,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诅咒:
“白子画……骨头……”
“我……诅咒你们……”
“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呃啊——!!!”
最后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那具残破的躯体,被无数邪气触手彻底吞没,拖入了裂隙深处翻滚的黑暗之中,瞬间消失不见,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只有那怨毒的、仿佛带着回音的诅咒,似乎还在粘稠的空气中,在众人惊骇呆滞的心头,幽幽回荡,为这片本就阴森恐怖的骸骨深渊,蒙上了一层更加浓厚、更加令人心悸的……死亡阴影。
裂隙边缘,那暴起的邪气触手,在“吞没”了霓漫后,似乎暂时“满足”了,或者,积蓄着更大的力量。它们缓缓缩回裂隙边缘,但翻涌得更加剧烈,散发出的邪力威压,有增无减。
整个骸骨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祭坛的轰鸣,骨柱的碎裂声,遗骸的震颤,以及裂隙深处那令人不安的、越来越响的咕噜声,提醒着众人,危机,远未结束。
甚至,因为霓漫这疯狂而愚蠢的举动,因为那“祭品”的投入,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幽若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望着霓漫消失的裂隙,眼中充满了后怕、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毕竟,是她曾经的“师姐”。
笙箫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凝重与决绝。他看了一眼周围同样惊魂未定的众人,沉声道:
“霓漫……咎由自取。但现在,不是悲痛或恐惧的时候!”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不断扩大的裂隙,以及裂隙下方,那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黑暗。
“污秽之源已被惊动,我们必须立刻找到尊上和骨头客卿,在他们被彻底吞噬、或者……引发更可怕的后果之前!”
“所有人,固守阵型,向裂隙边缘,推进!”
“准备……迎接真正的恶战!”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背水一战的决然。
而深渊之下,无尽的黑暗中,那两双紧扣的手,那两颗在疯狂与清醒边缘挣扎的心,对上方发生的惨剧与诅咒,尚且……一无所知。
他们只是在坠落,在彼茨眼中,寻找着对抗无边黑暗与内心魔障的……微光。